第273章 风雪夺妆
"爹,再磨就薄了。"王谦系紧狗皮帽子的带子,往褡裢里塞着玉米饼子。饼子是昨晚上杜小荷特意烙的,掺了野猪油,冻得梆硬也能啃得动。
杜小荷盘腿坐在炕上,就着油灯的光,一针一线地往王谦棉袄内衬里缝暗兜。针脚细密得像是绣花,手指头却冻得通红。
"缝这儿。"她咬断线头,把王谦的衣襟翻过来,"真要动手,右手一探就能摸着。"
王谦由着她摆弄,目光扫过炕角。两个小家伙裹在红底白花的棉被里,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王秀兰抱着个蓝布包袱从里屋出来,眼圈肿得像桃。
"哥,要不...要不算了吧?"她声音跟蚊子似的,"那些东西..."
"放屁!"王建国"咣当"把刀拍在炕桌上,震得茶缸子里的水溅出来,"你娘临终前给你绣的鸳鸯枕套,你嫂子陪嫁的铜脸盆,一样都不能少!"
老黑狗原本趴在灶坑边打盹,这会儿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王谦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它脑袋:"在家看好门,别让野猫叼了腊肉。"
三十里山路,爷俩踩着齐膝深的雪,走了一半天就阴了。雪粒子打在脸上,跟砂纸似的剌得生疼。王谦眯着眼辨认方向,突然听见他爹"咦"了一声。
前方岔路口停着辆带篷的骡车,车辕上两个黑影正在跺脚取暖。走近了才看清是于子明和杜鹏,眉毛胡子都结了霜。
"叔!"杜鹏跳下车,从怀里掏出个用棉絮裹着的搪瓷缸,"我姐半夜起来熬的羊汤,还热乎着呢。"
王建国接过缸子,眼睛却盯着骡车后头——刘长富带着五六个牙狗屯的青壮,手里都拿着家伙什。铁柱扛着把铡草刀,老周儿子提着捆麻绳,连平日最怂的孙二愣子都攥着根镐把。
"老刘,你这是..."
刘长富裹了裹露出棉絮的破袄:"咱屯的闺女让人欺负了,不能光你们爷俩出头。"他拍了拍骡车上的麻袋,"家伙什都备齐了,真要干起来..."
王谦掀开麻袋一角,倒吸口凉气——里面是三四把土制猎枪,还有两挂鞭炮。这架势,分明是准备拼命来的。
桦树沟村口的老榆树下,七八个赵家族人早就候着了。领头的赵有德看见骡车后头跟着的人,脸色顿时变了:"王建国,你啥意思?带这么多人..."
王谦不等他爹开口,一个箭步上前,猎枪"咔嗒"一声上了膛。枪管在雪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来接我姑的嫁妆,有问题?"
赵家院里一片狼藉。马寡妇正撅着屁股往板车上搬缝纫机,红棉袄下摆沾满了泥雪。看见众人闯进来,她尖叫一声就往屋里窜,活像只受惊的母鸡。
"那是我的陪嫁!"王秀兰指着缝纫机,声音都在发抖。机头上"蝴蝶牌"三个金字还闪着光,侧面却多了道深深的划痕。
赵有德拦在堂屋门口,棉袄大敞着,露出腰间的杀猪刀:"嫁到赵家就是赵家的东西!"他身后几个后生举起了锄头,有个愣头青还抡起了铡草刀。
场面眼看要乱,王谦突然把枪口朝天——"砰!"
枪声震得屋檐下的冰溜子"哗啦啦"掉了一地。有只受惊的老母鸡扑棱着翅膀飞上房顶,"咯咯"乱叫。
"都听好了!"王谦枪口下移,指着赵有德脚前的地面,"公社刘书记开的条子!"他从怀里掏出盖着红戳的纸片一晃,"白纸黑字写着'准许取回婚前财产',谁拦着就是对抗政府!"
这招出人意料。赵家人面面相觑,有个豁牙老头颤巍巍凑过来看纸条,突然拽了拽赵有德袖子:"真是公社的大印,你看这红圈圈..."
趁这功夫,杜鹏已经带人冲进西屋。红漆箱子被抬出来时,锁鼻都撬弯了;绣着牡丹的被面沾着可疑的污渍;铜脸盆凹进去一大块,像是被人当锣敲过。
"畜生!"王建国一脚踹翻院里的腌菜缸,褐色的酸水汩汩流进雪地里,"好好的东西糟践成这样!"
马寡妇突然从屋里冲出来,手里挥舞着件红肚兜:"这破烂你们也要?"她尖笑着把肚兜往雪地里扔,"赵有才早拿它擦脚了!"
王秀兰"哇"地哭出声,扑过去抢那肚兜——那是她出嫁时,嫂子一针一线绣的并蒂莲。
回程时雪停了,日头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王秀兰抱着那个蓝布包袱坐在骡车最里头,手指摩挲着包袱皮上已经褪色的绣线。
"姑,还有啥落下的没?"王谦问。他右手始终按在猎枪上,眼睛扫视着路两旁的林子。
王秀兰摇摇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老虎:"就这个...当初塞在炕席底下,给有才侄儿玩的..."布老虎一只眼睛掉了,露出里面的荞麦皮。
王建国"哼"了一声,扬起鞭子甩了个空响。骡车吱呀吱呀碾过雪道,车轱辘印和脚印渐渐被风吹淡。
不知谁起了个头,牙狗屯的汉子们唱起了祖辈传下来的《回门调》。粗犷的嗓音惊起林间的松鸦,扑棱棱飞向湛蓝的天。
"雪压枝头日头高哟——"
"接我妹子回家早——"
"任他赵家千般恶——"
"自有关东汉子腰——"
王谦回头望了望越来越远的桦树沟,突然想起杜小荷今早塞在他内兜里的东西。摸出来一看,是块包着红纸的灶糖,已经捂得有些发软了。糖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平安回来"。
远处,七爷苍凉的歌声随风飘来:
"二月里来雪没腰,
娘家人儿气势豪。
任他豺狼牙齿利,
难敌血亲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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