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孽龙

“他还藏着话本啊。”

白珩翻开兵书,竟是套皮话本,夹在其中的书签证明青年未看完。书房的主人不会知道它的结局,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纵永远留在战场。

在此之前,没人想过他会是最早离开的人。帝弓义子殒命,而司命对此未曾表态。光矢神旨一概皆无,未知的恐惧悬在联盟心头,人心惶惶,代理将军职责的景元不仅忙于重建罗浮,亦要伪造天纵仍在的假象。

心理上的折磨与酷刑无异,在同一场战役中失去前辈与兄弟的人,需肩负二人的职责。景元拒绝换住所,亦保留下小院的原貌。不再亮起的灯,不再被推开的门,无声提醒年轻的骁卫已无需烦恼魔王闯出的祸事。

白珩担忧景元,遂邀请朋友们一同整理景云的遗物,避免景元继续睹物思人。只有镜流应邀而来,丹枫与应星忙于工作,实在挤不出时间。

剑首没有接话,她沉默得翻开手中的书,打算根据内容重新归整,却发现自己中了头奖。披着词典外皮的日记无声诉说不可告人的心事,从改变命运的落水起。

等会给景元,此物应由他保管。

如此考虑的镜流将日记收起,正要继续,却见一云骑疾步入室通报:“鳞渊境出现不明龙形生物,景元骁卫请镜流大人前往镇压。”

……

与此同时,被舔醒的景云缓缓睁开眼,所见之物,是只白猫的大饼脸。

我还活着,青年心中感叹,起身悄悄打量周围。这里不是罗浮,他得出结论。堆积如山的杂物熟悉得令人作呕,坐在地板上的青年环视四周,没有找到发光的影子。

那家伙不在是好事,他需要时间回忆释放黑日后发生的事,整理思绪。

黑色的太阳没有将你切碎,它亲昵得缠上你,如同归巢倦鸟,又将倏忽撕为齑粉,应你所想。最终,太阳化为黑雾,钻入皮肤,与你融为一体。纯粹的量子能被身体接纳,凡人血肉之躯决计做不到,但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因为它本就是你的一部分。

丢失的记忆终于全部回归,姗姗来迟的最后一块拼图,令过往的坚持似乎成了场笑话。

往好处想,他自我宽慰,至少云不会对仙舟构成威胁,自己也有能力在神战中保护幺儿……只要能离开此处。

自己是量子海的意志,并非被虚构出的故事人物。

光影蹩脚的谎言不攻自破,凭空多出来的穿越者记忆与景云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它究竟是什么,景云已有猜测。绘本中的骄阳、交易中的同生者、虚树的意志。

替换自己的记忆,虚构景云的存在,费尽心机所求为何,青年未有头绪,直觉不是好事。

敌暗我明,唯有不动以应万变。

他耐心等待,终于主角登场,依旧戴着和善的面具。

“你真得吓到我了,”它似乎心有余悸,“现在感觉如何,景云?”

“请问阁下是?”

青年根据它的称呼断定对方认为自己应只有景云的记忆,为此疑惑歪头,装出未认出来者的模样。

“我是此界的管理者,比星神更高的存在,也是送你到罗浮的神。

新的人生如何?”

装好人还没累呐,景云腹诽,面上却装出感激的神色。他确实有点感动,对于敌人自报身份的愚行。

“几乎完美,”他顺着提出自己的要求进行试探,“感谢阁下再次出手相救。只是我的朋友们还在战场,不宜在此久留。”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光影抱起走到脚边的猫,“来吧,我送你离开。”

这么轻易?

景云不信,他警惕得跟在光影的身后,防备对方一举一动。

“到了,那是联通外界的路,此刻正映照着罗浮。”

影子停下,指着一处水潭给景云看。

水潭看不出深浅,平静水面上浮现罗浮光景。是景云熟悉的洞天,却不是常见的风景。

鳞渊境不复往日平和,半是龙形的孽兽掣电般在空中游过,足以吞灭海平线的身躯撞碎浮岛,哀鸣声如一千柄剑交击。狷狂的工匠跌落在污泥中,高傲的龙尊跪坐在地,孤高的剑首游魂般走过他们身侧,开朗的狐女眼角含泪,白发骁卫收起一身闲散,率领军士保护持明卵。

“为什么,”景云不可置信,“我明明……”

他已经顾不上自己处于未知的风险中,快跑上前。步伐惊扰潭水,但宛如末世的场景依旧清晰可见。

“不可能,我什么都考虑到了……”

跌坐在水潭中的青年喃喃自语,不愿相信亲眼所见。

白珩还活着,丹枫也早知事情行不通,为什么孽龙仍旧诞生了?

是影子营造的骗局,还是命运不可改变……

僵硬的大脑被主人强硬命令思考,景云尽量保持理性,只着眼于影子的用意。

无论事实真假,它将此呈现定有目的。

它要我干什么,它期望看到我怎样的反应?

青年垂头,双手撑在水中,他似是被抽走所有力气,无力行动。

“你的朋友们好像陷入了麻烦,”影子惺惺作假,“需要我帮助直说。”

“发生了什么?”

景云声音干涩,每个字都像是被硬挤出来的。

“他们想复活你,为此不惜用倏忽的血肉并从建木的封印中榨取【不朽】的力量。仙舟难以继续承受【丰饶】造物引至的灾难,又畏惧默不作声的【巡猎】。”

温和的话语如利刃,划破景云心防。

虽是曾预料到的结果,但在他的预想中,即使丹枫、应星试图复活他,也只会得到一个普通的持明卵。

为什么会出现孽龙,那明明是曜青狐人的步离血脉引致的产物。

因为此身是量子能构造?

不,不对。量子本能吞噬虚数,无论给它什么,都不会诞生生命。

但当务之急,无论真假,都需要告知朋友们自己还活着。

“只是因星神而起的悲剧,寰宇中司空见惯的戏码,祂们甚至未正眼瞧过。”

语带暗示,状似安慰,实为挑拨。

青年无心再听,他站起身,手做执弓状,但随叫随到的落虹并未出现。

影子看着他的行动,继续离间:“哦呀,祂似乎抛弃你了。”

此间隔绝命途影响,招不在新,有用就行。它期待景云再次被相同的骗术蒙蔽双眼。

“星神……”

景云闭眼重复。他记得自己之前相信影子的谎言是因为疼痛让自己意识到此处星神的力量无法使用。

它先前用此让我相信自己寻得世界真相,现在又想以此欺骗我。这很好理解,树与海纷争不休,它们的意志生来敌对,而星神又在替自己履行职责。让敌人们互相残杀,坐收渔翁之利,好计谋,但大费周章至此,难以理解。

星神而已,我都能轻松解决,更何况是能力未受损的影子。

“我该怎么做,帮帮我。”

他拿出毕生演技,装出走投无路之人面对最后希望的哀求。

“我给你使役量子的能力,你要用其吞噬命途,彻底终结名为星神的寰宇浩劫。”

“你的目的是这个?”景云的脸上挂起讥笑,“摧毁命途。可我无需恩赐。”

量子能是自己与生俱来的权柄,何时需要他人赋予。虚树的意识无法吞并虚数构筑的命途,所以它才要借我之手。

他敏锐捕捉到对方并非全能,至少切不断与自身同源的力量。

铺天盖地的黑雾以景云为中心涌出,大部分向影子袭去,剩下的则乘机向上侵蚀。突如其来的动作并未令对手惊慌,它依旧站在原地,稳操胜券并未挪动分毫。

景云看着黑雾罩住影子,逐渐压缩吞噬。他握紧障刀,防备敌人的动作,虽凡人锻造的兵刃在这样的战场上仅能起到装饰品作用,但萦云的存在依旧让他感到安心。

指尖轻轻抚过刀刃,在指腹留下条血痕,而后伤痕快速愈合。

没有痛感,他抬头看向黑雾间若隐若现的小孔,透过被侵蚀出的洞口隐约可见星空。

【丰饶】的祝福重新抹去肉身痛楚,命途第一次踏足被隔绝的囚牢。

少年松开萦云,向天做挽弓动作,紫白色的流光化为长弓,箭矢如流星,破开囚笼,向罗浮而去,击杀孽龙或是射击建木,带去主人幸存的讯息。

早知道学学控制光矢闪烁频率的法子了,景云后悔不已。他无法用光矢传递语言,护身符不在,也不能告知岚自己的处境,让祂小心。

金色光芒切开囚笼,影子破开束缚产生的冲击撕碎杂物。碎片还未靠近景云便被黑雾吞噬,影子也毫发无损,正轻抚怀中白猫。

“我该如何称呼你?”

它的声音依旧温和,并不因景云的攻击愤怒。

“用以前的称呼就好。”

站在水中的青年语气轻蔑,似乎胜利已经站在他身后,一如过往的战争。

黑色雾气翻涌,如同咆哮的凶兽,欲将挡在身前的敌人吞吃入腹。

“真可惜,你杀不了我,我也是。”

影子那句‘可惜’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景云。

“哼,”景云轻笑,“我可不信。来吧,瞧瞧谁会被端上餐桌。”

“好孩子,回窝去。”

影子并未应战,而是低头轻蹭猫耳,它柔声嘱咐,松开手,让白猫跳下。那猫回头看着主人,在它摆手示意后才依依不舍离开。

“奉陪到底。”

金光化为利刃,刺向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