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考场见真章

经过一系列严格的搜身和检查程序后。

众学子终于穿过洞开的沉重黑漆大门,眼前豁然开朗。

万年县学的考场设在专为此次县试腾出的宽敞院落......

在这临时充作贡院的青砖大院内。

晨光熹微,薄雾尚未完全散去。

青石铺就的广阔广场上,数百张崭新的条案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如林如阵,在朦胧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质感。

广场尽头,是巍峨的明伦堂主殿,飞檐斗拱下悬挂着太宗御笔亲题的"敕造贡院"巨匾,在远处高耸的,作为阅卷场所的八角攒尖楼阁映衬下,更显庄严肃穆。

一股混合着松烟墨气,新制桑皮纸清冽味道,以及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在这庄严肃穆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张远找到自己的考棚坐定,他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感受着青石地面的凉意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摊开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考卷。

一丝久违的自信在心中悄然滋长。

然而,当他翻到考卷......

仿佛一盆冰水混合着钢针,狠狠泼在他的脸上和心上!

军屯与民田界限纠纷致死人命!

前朝遗留的租庸调制赋役与新制叠加计算!

更需引入工部堪舆绘图,对争议地块进行精准分割测算!

律法条文,赋役制度,几何运算,田亩勘测规则…复杂艰深,环环相扣,层层嵌套,形成一张庞大而晦涩的死亡之网!

其恐怖的综合难度和陌生的题型,远超《三年科举》中任何一道模拟题,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考题!

巨大的恐慌瞬间攥紧了张远的心脏!

他猛地抬头,考棚只有隔断,并没有封门。

可他却只见周围的寒门学子大部分都和他一样,脸色煞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眼神从之前的自信变成了彻底的茫然和绝望!

不少人握笔的手剧烈颤抖,悬在纸上却一个字也落不下去。

王二就在他斜前方,死死咬着下唇,都咬出了血,眼睛瞪得老大,却一片空洞地瞪着那题,仿佛灵魂被抽离。

反观就在他斜对面的崔明远等核心世家子弟也个个眉头紧锁,额头冷汗津津,下笔远不如之前从容。

显然,这道综合怪题也超出了他们突击复习的范畴!

他们艰难地尝试分析,笔下思路显得滞涩凌乱。

然而,更让张远如坠冰窟的是,他在考场靠里的位置,瞥见了几个同样穿着崭新但低调许多的考生,并非崔明远这等核心,更像是世家旁系或依附的士子。

他们虽然也皱着眉头,脸上带着紧张,但手中的笔却写得颇为顺畅,显然像是有备而来!

绝望!

冰冷的绝望像深海的寒气,瞬间从脚底蔓延,几乎冻结了张远身体里的血液。

难道…这道题才是世家真正的后手?

是他们压箱底的底蕴?

王玄被扫除,只是敲掉了一根杂刺,这难以逾越的天堑才是寒门真正的死地?

一股"终究还是斗不过世家"的巨大无力感和悲愤瞬间淹没了他。

考场内死寂一片,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笔尖无意识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崔明远看到那几个写得顺畅的旁系子弟,又看到张远等人惨白绝望的脸,他心中那份因王玄事件带来的羞耻和愤怒,此刻被一种扭曲的快感暂时压下。

虽然失了王玄,但只要自家子弟在答题上碾压寒门一头,证明那套书只是笑话,这场较量就不算全输!

他甚至还扯出了一丝勉强的冷笑。

就在张远意志几乎要被彻底摧毁之际!

他的突然想起《三年科举两年模拟》扉页上那句话!

遇新而不惧,拆其筋骨,解其脉络,以己之长,克彼之奇!

瞬间,一道微弱的火光照进他黑暗的心海。

拆其筋骨!

对啊!

这题看着吓人,不就是几块硬骨头?!

军田侵占涉及律法核心!

赋役叠加是计算问题!

田亩分割是几何测量!

书里是没一模一样的题,但拆开了,书里都有解法思路!

律法分析!

计算通则!

几何分割!

这是贯穿《三年科举》的基础啊!

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混合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猛地从张远心底最深处炸开!

他死死咬住牙关,无视了额头的冷汗,无视了一切杂念,将全部心神,所有的意志力,都化作一柄锋利的凿子,狠狠凿向那道难题的第一块壁垒:"军田民田界限血案…核心在责任划分与侵占定性!"

"《贞观律·户婚》十七条:凡以垦,租,占等名侵占军田五十亩以上者,视同谋夺军资,罪加一等!"

"致伤人命者,按故杀,斗杀区分量刑!"

"需结合地契,勘验,证词判定侵占方责任!"

"此案中,谁是主动侵占方?"

"军屯守将是否有失职?"

"是核心!"思路一旦被点亮,虽然每一步都沉重如铅,如同在遍布荆棘的悬崖上攀爬,却不再是彻底的绝路!

炭笔艰难但清晰地划在草稿纸上,留下沙沙的印记。

张远的举动像是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

王二眼角余光看到张远动笔了,猛地一个激灵!

他看看那题,又看看埋头书写的张远,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顶!

远哥儿还没放弃!

老子凭什么放弃?!

他用力抹了把脸,眼神重新聚焦到考卷上,尝试去啃自己擅长的赋役计算部分…

一股无形的,沉默的斗志如同地火般在寒门学子聚集的区域开始燃烧。

绝望的死寂被艰难但坚定的书写声一点点击碎!

越来越多像张远一样不甘心的身影,将屈辱,愤怒和对命运的反抗,都倾注到了笔尖。

他们不再去看那些"顺畅"答题的旁系,而是专注于自己的拆解和攻坚。

每一次艰难的落笔,都像是在对不公的命运发出一声不屈的呐喊!

崔明远却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王玄被抓的场景和那刺耳的攀咬声还在耳边回荡,周遭那一道道带着鄙夷,嘲讽甚至开始带上审视和隐隐战意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那道同样令他头疼的难题。

之前勉强写下的东西,现在觉得混乱不堪。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他发现自己在赋役折算部分,竟然犯了一个极其低级却非常致命的错误......

自己竟将前朝的布帛折算率直接用在了新制上!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崔明远的心!

家族引以为傲的底蕴,在真正需要综合能力的高难度考题面前,竟是如此脆弱!

临时抱佛脚的实学堂,在寒门那套看似粗浅,却能灵活运用的"破书"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而那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的,由寒门学子书写的沙沙声,此刻听起来,就像是胜利的鼓点,敲在他的脊梁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