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暗涌长安

长安城刚熬过料峭春寒,柳条还没抽齐新芽。

但随着科举改革之后的第一场县试越来越临近....

可几大世家的宅邸深处,却已酝酿着另一股更刺骨的寒意。

崇仁坊崔府,书房檀香袅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崔敦礼端坐紫檀太师椅,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单调的笃笃声。

他面前站着嫡子崔知温,以及几位心腹幕僚。

"父亲,我们找的人已经全部遴选妥当。"崔知温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精心策划后的阴冷道,"京畿道,河南道都筛遍了,找的都是那种读过几年书,肚子里有点墨水,但底子不干净,德行有亏的货色。"

说着,他将一份薄薄的卷宗呈上。

崔敦礼面无表情地接过,目光扫过。

只见上面清楚地记载着一些即将要参加科考县试的学子详细情况。

王玄,京兆府落魄户,其父是个老学究,后因儿子王玄好赌败光家产而郁郁而终。

周正昌,洛阳破落户,祖上做过小吏,家道中落后流落长安。

能说会道,精通市井律令,专帮人写状子打些擦边官司,敲诈勒索,搬弄是非是拿手好戏,坊间称"刀笔手",可谓是声名狼藉。

刘茂,太原刘氏远支旁系,其祖父因品行不端被逐出家族。

本人有些歪才,在长安县学读书,算学不错,但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但因嫉妒同窗,污蔑对方抄袭致其除名。

不止这些,还有零零总总几十个学子,全都记录在册,而且都是些读过书,后因前途无望自暴自弃,甚至丧心病狂的败类.....

"嗯。"崔敦礼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人找的不错。"

"这些人,要按以往的举荐制,可以说前途早就绝了,自身污点就是钉在身上的刺。"

"现在给他们一个看似洗白的机会,他们必如饿狗扑食。"

"重要的是,他们能答卷,"非是目不识丁的蠢货。"

他放下卷宗,眼神锐利如鹰。

"身份呢?"

"父亲放心。"

崔知温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都已安排妥当。"

"按太子推行的新科举章程,如今这王玄,周正昌等人本就是长安户籍,按照东宫改制的科举,都有应试资格。"

"而他们曾在京兆府,万年县那些不甚紧要的陈年旧案底,该抹平的已经抹平,该安抚的邻里也已打点妥当。"

"只需他们顶着原本的身份出场便是。"

"花些银子让相关人等闭嘴或改口,应付那只看身份路引的老规矩绰绰有余。"

"这个刘茂,本就是刘氏旁支,名正言顺。"

"而且,为了他们能过了县试....."

"我等已召集族中告老的精明胥吏和老塾师,针对东宫的科举规矩,特别研习过....."

"只求中规中矩,稳妥上榜,绝不张扬出头。"

"一旦他们混入童生之列,便是埋下了毒瘤。"

"待到府试之后,他们过往劣迹引爆之时。”

“便是天下人看清这新政不过是泥沙俱下,良莠不齐之刻!"

"不错,这才是釜底抽薪!"崔敦礼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让那污秽之人与真正的寒门翘楚同列榜上,太子苦心孤诣树立的公平,便将沦为最大的笑话。"

"东宫那边可有防范迹象?"

"尚无。"崔知温摇头,带着一丝轻视。

"太子殿下与东宫属僚,精力皆放在推广那套雕版印刷的《三年科举》上,而且我亲自派人去各地探查过,届时县试考场审核学子身份,只看路引,应当万无一失。"

"不可掉以轻心。"崔敦礼的眼神依旧锐利。

"如今太子身边可是藏龙卧虎,静待开考便是。"

"让他们务必谨记谨言慎行,只求过关,不得张扬!"

"谁敢在考场泄露半分马脚,坏我大事…"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未尽之意让幕僚们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同样的一幕,在各大世家大族的府邸中同时上演着。

这些世家大族,如今也算是学聪明了,做了两手准备。

一方面让族中学子们针对科举应试进行特训。

另一方面又找了类似王玄这样的破落户,给科举抹黑。

反正不管哪一种方式,只要奏效了,那他们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与此同时,长安城的另一端。

务本坊,低矮破败的土墙小屋里,灯火摇曳如豆。

张远趴在冰冷的土炕沿上,就着昏暗油灯的光线,几乎将脸埋进那本翻得卷了边儿的《三年科举两年模拟》中。

他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空气中凝成一团,冻得发僵的手指死死捏着半截炭笔,在坑洼不平的土墙上演算着复杂的几何问题。

墙上密密麻麻的算草,是他半个多月的夜夜不眠。

他母亲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进来,轻声道:"远儿,喝碗粥暖和暖和,鸡叫三遍了,该歇歇眼了。"

"娘,我不困!"张远头也没抬,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

"再看一点,就一点!"

"有个问题我还没吃透,万一是考点呢?"

张远埋头苦读着,比以往念四书五经可要投入的太多了!

这本被视为寒门天梯的书,是爹娘卖了老屋旁唯一的半亩田产换来的希望。

隔壁王二家,同样灯火未熄。

王二蹲在自家灶膛前,借着余火的光亮翻着书,嘴里却是念念有词:"…水渠流量…转轴口径…"

他爹王老实靠在门框上,吧嗒着早没了烟丝的旱烟杆,浑浊的老眼里有担忧,也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期盼。

灯火彻夜不熄的不止这一家。

长安各坊的低矮民房里,那些和张远,王二一样的寒门子弟,像苦熬寒冬的狼,死死盯着书本。

破旧的书桌,粗糙的土墙,冻裂的手指,是他们唯一的战场。

他们如饥似渴地啃着书中每一条公式,每一个案例,仿佛要将那六百文钱榨出十倍百倍的价值。

每一个字,都是改变命运的阶梯石。

可与张远,王二等寒门子弟孤注一掷般的拼命不同的是世家子弟的备考,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