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蓝衫泪
檐角铜铃在风中摇晃,恍惚间又回到那年杏花微雨。十六岁的太子萧景琰将她护在廊下,玄色衣袍上沾着她慌乱中蹭上的胭脂,眼底笑意比春日暖阳更灼人:"清如,待我登基那日,凤冠霞帔必是你的。这天下最尊贵的位置,本就该属于你。"
那时她总爱穿浅蓝色襦裙,在御花园的梨树下抚琴。萧景琰会悄悄摘来沾着晨露的玉兰花,别在她鬓边,说这颜色衬得她眉眼比江南春水更温柔。他们曾在月下对酌,他握着她的手写下"一生一世一双人",墨迹未干就被她笑着揉成团,嗔怪他身为储君不该说这样的话。
可如今,那双手却要为旁人戴上凤冠。
"沈姑娘,该起身了。"贴身侍女采薇红着眼眶来扶她,却被她轻轻推开。沈清如望着被雨水浸透的裙摆,突然想起萧景琰最不喜女子衣衫沾染泥水,每次她贪玩弄湿了裙角,他都会皱眉将外袍披在她身上。
殿门突然被推开,龙纹靴踏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裾。沈清如抬头,正对上萧景琰冷冽的目光。短短三月不见,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已换上明黄龙袍,冕旒下的面容威严得让人心惊。
"你可知罪?"萧景琰负手而立,声音冷得像冰,"三日前抗旨不接,昨日又拒见皇后娘娘,你当这后宫是你撒泼的地方?"
沈清如撑着地面想要起身,指尖却在触到龙袍下摆时被狠狠甩开。她踉跄着跌坐在地,鬓边玉簪滚落,青丝如瀑散落:"殿下......陛下可还记得,那年你在梨花树下说过的话?"
"够了!"萧景琰突然暴怒,袖中明黄诏书甩在她脸上,"朕念在旧情留你性命,你却不知收敛!丞相手握二十万大军,林氏入主中宫乃社稷所需,你一介民女,也配肖想凤位?"
诏书边角划破脸颊,沈清如却感觉不到疼痛。她望着眼前陌生的帝王,想起七年前初见时,他还是个会因为她被野猫抓伤就发了整个东宫的小少年。那时他说:"清如别怕,以后我护着你。"
"所以在陛下眼里,我这些年的情意,不过是觊觎后位的筹码?"沈清如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檐下栖着的雨燕。泪水混着雨水滑落,滴在诏书的烫金蟠龙纹上,晕开一片水痕,"原来我竟如此可笑......"
萧景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心头突然涌起莫名的烦躁。他想起登基那日,沈清如站在人群中,浅蓝色裙裾被风吹得翻飞,却固执地不肯看他一眼。那时他只当她是在闹脾气,如今看来,倒像是诀别。
"你若想要妃位......"
"陛下不必施舍。"沈清如打断他的话,挣扎着起身,将腰间玉佩解下扔在地上。那是萧景琰十五岁生辰时,她用三个月月钱换来的羊脂玉,上面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字,此刻碎成两半,在雨水中泛着冷光,"沈清如此生,再不入这紫禁城半步。"
三日后,秦淮河畔传来噩耗。
采薇跌跌撞撞冲进养心殿时,萧景琰正在批阅奏折。少女鬓发散乱,绣鞋沾满泥浆,捧着浸透河水的浅蓝色襦裙泣不成声:"陛下,小姐她......她跳了朱雀桥......"
御案上的狼毫"啪嗒"坠地,墨汁在奏折上晕开狰狞的痕迹。萧景琰死死攥着桌角,指节泛白。他想起昨夜批阅奏章到子时,恍惚间似乎听见熟悉的琴声,推窗望去却只有满地月光。
停灵那日,萧景琰屏退众人,独自守在沈清如身侧。她安静地躺在棺椁中,身上换了崭新的浅蓝色罗裙,却再没有往日的生气。他颤抖着伸手,想要触碰她的面容,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僵住——沈清如掌心还紧紧攥着半块玉佩,染血的指痕深深嵌进玉纹。
"陛下,皇后娘娘请您去坤宁宫。"太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萧景琰猛然起身,撞倒了案上的长明灯。火苗窜起的瞬间,他看见沈清如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在烛光中凝成晶莹的珠。记忆突然翻涌,那年她在梨树下说:"若有一日你负了我,我便去秦淮河寻个干净。"
他踉跄着扶住棺椁,终于看清棺底暗格里藏着的素绢。泛黄的纸上是他熟悉的字迹,却被水渍晕染得模糊:"景琰亲启:自你登基那日,我便知情深缘浅。今将此身还于天地,唯愿来世......"
墨迹到此戛然而止,萧景琰捏着素绢的手不住颤抖。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打在灵幡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他突然想起沈清如最爱在雨夜煮茶,青瓷盏里的龙井浮着几片茶叶,她会托着腮说:"若是能与你这般听雨一生,便是不要后位又何妨。"
三个月后,新皇下旨追封沈氏为端淑皇后,与帝同葬皇陵。然而当工匠打开地宫时,却发现本该合葬的棺椁空无一人,只余一袭浅蓝色罗裙,静静地躺在龙袍之上。
多年后,有宫人传言,每逢雨夜,总能听见未央宫方向传来隐约的琴声。有人壮着胆子去寻,却只见满地梨花,和一件被雨水浸透的明黄龙袍,孤独地挂在梨树枝头。而秦淮河畔的老人们仍在讲着那个故事:有位穿浅蓝色衣裙的姑娘,在朱雀桥头唱了整夜的离歌,歌声婉转,唱得河水都泛起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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