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之录岚岚岚33

第46章 宁古谣

大雪封山那日,苏明棠在崖边发现了那个浑身浴血的男人。他的玄色衣袍浸着血与雪,发间银簪断裂,却仍死死攥着一方染血的虎符。她用采药的藤条将人捆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下挪,呼出的白气在睫毛凝成冰晶,恍惚间又想起七年前流放路上,母亲也是这样背着高烧的她,倒在了漫天风雪里。

老药庐的药香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苏明棠剪开男人染血的衣襟,见他胸口狰狞的箭伤,竟是穿透了右肺。药箱里止血的三七粉所剩无几,她咬咬牙,将珍藏的百年老山参切成薄片敷在伤口上。烛火摇曳间,男人苍白如纸的面容映得她心跳失序——那眉眼如刀刻玉雕,即使昏迷着,眉心仍凝着抹与生俱来的贵气。

三日后男人转醒,喉间发出沙哑的低吟:“水……”苏明棠慌忙端来温好的药汤,却被他突然扣住手腕。男人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简陋的药庐,又落在她素净的裙裾上,忽而轻笑:“姑娘救了本王,想要什么赏赐?”

“王爷?”苏明棠猛地抽回手,后退半步。她这才注意到男人腕间缠着的金丝暗纹,那是只有皇族贵胄才敢用的纹样。记忆如潮水翻涌,父亲被押往刑场那日,监斩官蟒袍上的金线也曾晃得她睁不开眼。

男人咳出两口黑血,气息微弱下来:“我乃景元帝第七子,萧砚辞。此番遭人暗算……”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苏明棠鬼使神差地扶住他后背,掌心触到的肌理滚烫,却让她想起宁古塔寒冬里,老郎中用瘦弱的身躯为她挡住北风的温度。

此后半月,萧砚辞在药庐养伤。苏明棠每日天不亮就进山采药,回来时总要带回几枝野梅插在陶罐里。萧砚辞倚在窗边看她捣药,目光总追着她发间晃动的木簪。那日她俯身换药,发间茉莉香拂过鼻尖,他突然扣住她手腕,滚烫的唇就贴了上来。

“明棠,随我回京。”萧砚辞将她揉进怀里,掌心抚过她后颈的碎发,“我要你做我的王妃。”苏明棠浑身僵硬,父亲被流放时的哭喊、母亲临终前枯槁的手,在眼前交替闪现。她攥紧他衣襟:“我要去京城,查七年前清远伯府的冤案。”

萧砚辞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轻笑出声:“好,本王替你查。”他吻去她眼角的泪,却没看见她藏在袖中的手攥得发白——老郎中临终前咳着血告诉她,当年陷害父亲的,是勇义侯萧承业。而萧砚辞姓萧,又有这般气度,莫非……

进京的马车里,萧砚辞将她揽在膝头。苏明棠数着他衣襟上的盘扣,突然被他捏住下巴:“在想什么?”不等她回答,滚烫的吻已落下来。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巍峨的城楼,她望着“承天门”三个鎏金大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萧砚辞在朱雀大街为她置了座小院,每日下朝必来。他抱着她坐在梨花树下,说已向皇帝求娶,又笑着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等处理完边疆战事,本王就风风光光娶你。”苏明棠将头埋进他怀里,指尖摩挲着藏在袖中的密信——那是她重金买通的小太监,从刑部大牢抄出的当年卷宗。

暴雨倾盆的夜里,苏明棠换上宫女服饰,翻墙潜入勇义侯府。雨幕中,她看见萧砚辞的玄色披风在灯笼下翻飞,正与一位老者相对而立。惊雷炸响的瞬间,她听见萧砚辞唤那老者“父亲”,而老者手中展开的密信,赫然是七年前诬陷清远伯通敌叛国的伪证。

“砚辞,那丫头肚子里的孽种,尽早处理了。”勇义侯的声音混着雨声,“清远伯的余孽,留着始终是祸患。”苏明棠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太湖石。萧砚辞猛地转头,目光穿过雨幕与她相撞。她看见他眼底的惊惶,也看见他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剑的动作。

回到小院,苏明棠颤抖着写下两封信。给皇帝的信里,夹着勇义侯私通外敌的密函;给萧砚辞的信只有寥寥数语:“惟愿来世,不复相见。”案头的药炉里,熬着老郎中留下的鹤顶红,她舀起那碗黑沉沉的汤药,恍惚又看见七岁那年,父亲将她举过头顶,说要带她去看最灿烂的烟花。

萧砚辞冲进小院时,雨已经停了。月光落在苏明棠安详的面容上,她身下的青石板洇着大片血迹,像是盛开的红梅。他颤抖着展开那封信,信纸被泪水晕开,墨迹渐渐模糊。窗外的梨花瓣落在他肩头,恍惚间又回到初见那日,她背着他走在风雪里,发间的茉莉香混着药草味,成了他余生再也戒不掉的毒。

三日后,勇义侯府被抄家。萧承业跪在丹墀下,看着皇帝将弹劾奏章狠狠掷在他脸上。刑部大牢里,萧砚辞隔着铁栏望着父亲斑白的鬓角,突然想起苏明棠教他辨认草药时,温柔又认真的模样。诏书下达那日,他申请戍守边疆。临行前,他抱着苏明棠留下的药箱,在漫天飞雪中踏上马车,从此再未回过京城。

十年后,宁古塔的百姓常看见个白发男子,背着药篓穿行在风雪中。他面容清癯,却总带着抹化不开的温柔。有人问起他的来历,他只说自己姓苏,是个游方郎中。每当夜深人静,他便对着北方明月独酌,腰间挂着的木簪,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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