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为线,心念为针
老宅的木门被房车喇叭声惊得“吱呀”作响时,梁爱娣正蹲在堂屋画阵,地上的朱砂线刚勾勒出半道弧,就被车轮碾起的尘土扑了层灰。
“这‘锁心煞’用黑布缠树是小,埋在树根下的七枚铜钱才是要害。”梁平推开车门,阳印在掌心泛着暖光,他一眼就瞅见老槐树虬根处渗着的黑气,“铜钱用狗血浸过,又按北斗七星位埋的,专吸赌徒的精气神,寻常符咒破不了。”
晓冉抱着一捆桃木枝从车里跳下来,枝桠上还沾着湘西密林的露水:“姜爷爷说‘以阳克阴,以木化煞’,这桃木是凌晨三点在山头采的,沾着日精月华,正好能冲散浊气。”
林薇则捧着本泛黄的《宅经》,指尖点在“血脉羁绊阵”的图示上:“三姐夫的赌瘾是心魔引煞,光靠外物不行。得用至亲的气息做引,就像这阵图里说的‘’。”
梁爱娣看着三人熟稔地忙活,忽然想起陈峰实验室里的仪器——冰冷、精密,却远不如此刻阳印的金光让人踏实。三姐夫蹲在门槛上,眼神发直地盯着梁平手里的龟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小宝呢?”梁平忽然问。小姑子赶紧把怀里的孩子抱过来,小家伙的小手刚碰到阳印,龟甲上的金光“唰”地窜起三尺高,竟在半空凝成个小小的光团,直扑三姐夫的眉心。
“嗷——”三姐夫像被烫到似的蹦起来,眼里的浑浊瞬间退了些,直勾勾看着孩子:“小宝……爸对不起你……”
“就是现在!”梁平一声低喝,晓冉立刻将桃木枝插进七枚铜钱的方位,林薇则拉着梁爱娣和小姑子站成三角,让三人的指尖同时按在阵眼处的铜镜上。“想着你们对他的好,哪怕是他没赌钱时给孩子削的木剑,哪怕是他曾背着你跨过积水的巷口。”林薇的声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道德经》说‘反者道之动’,恨能招煞,爱就能破煞!”
铜镜突然迸出刺眼的光,将三人的影子投在老槐树上,竟与树影融成了一幅完整的人形。梁爱娣恍惚间看见光里闪过无数画面:三姐夫第一次给孩子喂奶时手忙脚乱的样子,他把赢来的零钱偷偷塞进她手里的瞬间,甚至还有他昨晚被债主殴打时,怀里紧紧揣着的小宝的照片。
“血脉相牵,怨气自散!”梁平将阳印按在老槐树的树洞里,金光顺着树根钻进土里,埋在地下的铜钱突然发出“噼啪”的脆响,黑气混着狗血的腥气蒸腾而起,刚碰到桃木枝就化作白烟。
三姐夫突然抱着头蹲在地上,眼泪混着鼻涕淌下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抓着梁爱娣的裤脚,“帮我……帮我把那些欠条烧了……我再也不碰骰子了……”
晓冉递过一把桃木剑:“自己烧才管用。”三姐夫接过剑时,指尖被光烫了下,却咬着牙走向里屋,没多久就抱着一摞欠条出来,在阵前点燃。火光里,他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不再像之前那样虚浮飘忽。
梁平收起阳印时,龟甲上的金光柔和了许多。“煞破了,心还得自己守。”他拍了拍三姐夫的肩,“这阵借的是你们一家人的羁绊,往后若再犯浑,别说桃木枝,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落在每个人脸上。梁爱娣看着陈峰发来的短信——“莉莉说想吃你做的荠菜饺子”,忽然笑了。原来所谓神奇,从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法术,而是当光照进来时,有人愿意伸手,有人愿意回头,有人愿意相信,哪怕隔着误会与伤害,羁绊也能像这阵图的纹路,重新连起断掉的线。
“走,包饺子去。”她拉起小姑子的手,身后传来三姐夫笨拙地给孩子削木剑的声音,阳光落在木剑的木屑上,竟也泛着细碎的、像阳印一样的光。
梁平蹲在陈家祖坟的牌坊下,阳印在掌心转出淡淡的光圈,龟甲纹路里映出的影像正缓缓流淌——画面里是清朝的青砖赌馆,灯笼上“陈记宝局”四个字被血染红,穿马褂的男人正把哭嚎的妇人推出门,而角落里,一个戴斗笠的身影攥着拳头,指缝里渗出血来。
“这煞根不在活人的瘾里,在祖坟的‘气口’上。”他忽然开口,指尖点向牌坊基座的裂缝,那里渗出的黑气比老槐树的更冷,“你看这裂缝的形状,像不像个骰子?是用糯米混着黑狗血灌进去的,上面还刻着‘十赌九输’的阴文。”
陈峰的三叔蹲在一旁,抽着旱烟的手不停发抖:“难怪……我爹、我爷都好赌,却从没像别家那样倾家荡产,原来……”
阳印的金光突然暴涨,影像里的斗笠人摘了帽,露出张清瘦的脸。他跟着陈家族人进了后院,手里捧着个黑漆匣子,里面装着金银珠宝。“东家救我性命,恩重如山。”他声音发颤,“可那些因宝局破家的冤魂夜夜哭嚎,我若不布这‘缠赌煞’,怕他们会直接索命……”画面里,他将匣子埋在祖坟旁的老柏树下,又在土里埋了半截桃木剑,“这煞只缠赌瘾,不伤性命,盼陈家后人能戒赌自醒,也算我两全其美。”
“是他!”梁爱娣忽然指着影像里的斗笠人,“我家老宅阁楼里的《鲁班经》,扉页上的印章就长这样!他是当年给我家祖上做过木工的周先生!”
林薇翻着《宅经》的手顿住:“《阴宅三要》里说‘恩仇相缠,煞不致死’,难怪这煞只引赌瘾却留一线生机——周先生是用自己的法术,在恩与仇之间找了个平衡。”
晓冉摸着阳印上渐渐清晰的纹路:“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这煞一直缠着陈家吧?”
梁平站起身,阳印指向祖坟后方的竹林:“周先生当年埋了桃木剑,就是留了破解的余地。他收了陈家的财物,断了自己回头路,却在土里藏了‘悔’字——桃木属阳,能化煞,却需陈家后人亲自挖出,以戒赌的诚心祭剑。”
陈峰突然开口:“我去。”他看向三叔,“从小到大,我总劝您别赌,您总说改不了。今天我就替陈家后人,把这百年前的债还了。”
竹林深处的泥土果然松软,陈峰一镐头下去,碰着个硬物。黑漆匣子被挖出来时,里面的金银早已氧化发黑,半截桃木剑插在中央,剑身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都是当年因赌破家的人。
“《太上感应篇》说‘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梁平看着陈峰用布擦去剑上的泥,“这些名字,就是周先生的良心。他布煞是仇,留剑是善,陈家祖上开赌馆是恶,救他性命是善——这百年的缠结,早该了了。”
陈峰举起桃木剑,对着祖坟深深鞠躬:“从今天起,陈家子孙若再沾赌,就不是人养的。”话音落时,剑身上的人名竟化作白烟升起,祖坟牌坊上的黑气瞬间散去,连空气都变得清甜。
阳印的金光渐渐敛去,龟甲上的纹路恢复了温润。梁平看着陈峰将桃木剑供奉在祠堂,忽然笑了:“煞是死的,人心是活的。百年前的恩怨能缠成结,百年后的诚心就能解成线。”
晓冉凑过来,指着祠堂匾额上的“忠厚传家”四个字:“你看,光这不就照进来了?”阳光穿过窗棂,落在陈峰和三叔交握的手上,落在梁爱娣手机里莉莉发来的胎动视频上,竟比阳印的金光更暖,更像能扎根在人心里的,真正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