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云雷电草原蓝天野

细节在生活中

梁平正低头拧着可乐瓶盖,闻言动作一顿,抬头时眼里的笑意淡了些,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瓶身冰凉的纹路。

“神神秘秘?”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半截小臂——那上面有道浅淡的疤痕,是上次在秦岭密林里被藤蔓划破的,此刻却泛着极淡的莹光,像浸在水里的玉,“大概是山里跑多了,晒得肤色深了,看着不像以前那么愣头青了吧。”

晓冉狐疑地凑近打量:“不对,不光是肤色。”她伸手想戳他眉心,却被梁平笑着偏头躲开,“你眼睛里好像有光,上次去古镇采风,村口那只老黄狗见谁都龇牙,唯独跟在你身后摇尾巴,连兽医都说邪门。”

林威抱着胳膊点头:“我也发现了。上次在设计院门口等你,有个卖花老太太硬要塞给你一束向日葵,说你身上‘气顺’,摆在店里能招生意。”他忽然压低声音,“你老实说,是不是跟那半张龟甲拓片有关?”

梁平仰头灌了口可乐,气泡在喉咙里炸开。他想起在终南山道观里,老道说的那句“龟甲养人,人亦养甲,你守它三年,它护你一生”——这半年来,夜里打坐时,总觉得有股暖流顺着血脉游走,伤口愈合得比常人快,连视力都好了许多,隔着半里地能看清水潭底的鹅卵石。

“可能吧。”他含糊带过,故意撞了下林威的肩膀,“再说了,女孩子看我,说不定是觉得我比你俩会疼人?”他冲晓冉挤眼,“比如知道你怕黑,出差总记得给你留盏夜灯。”

晓冉脸一热,转身去翻文件:“少油嘴滑舌!赶紧看项目资料,下周要去苏北考察,听说那边有座明代老宅,水脉断了三十年,村民说夜里能听见木头哭……”

梁平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又瞥了眼林威憋笑的表情,悄悄摸了摸胸口——那里的龟甲拓片正贴着皮肤,温温的,像有生命在呼吸。他知道,有些变化说不清楚,就像水潭里的月亮,看着还是那轮,却早已不是昨天的光了。

“走了,看资料去。”他拍了拍手,脚步轻快地跟上,阳光落在他背影上,竟像是镀了层柔和的金边,连走廊里盆栽的叶子,都悄悄往他这边偏了偏。

梁平手里的笔“咔嗒”断了芯,墨汁溅在设计图上,晕开一小团黑渍。他盯着那团墨,感觉自己的脑子也像被这墨迹糊住了,抬头时喉结滚了滚,声音都发紧:“你们……刚说啥?”

林薇把手里的卷尺往桌上一拍,金属碰撞声脆生生的,像她说话的调子:“装什么傻?就说你到底选谁!”她往前一步,马尾辫扫过图纸上的乡村水脉线,眼里的光比焊枪还亮,“上次在苏北老宅,你为了护着晓冉被横梁砸到后背,疼得龇牙咧嘴还嘴硬说没事,当我没看见?”

晓冉端着刚温好的蜂蜜水走过来,脚步轻得像踩在云里,把杯子放在他手边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林薇说得急,但我们是认真的。”她声音软得像水潭里的涟漪,“你总说建筑要‘藏风聚气’,人也一样啊。她是风,能推着你往前闯;我是气,能让你停下来歇脚。”

梁平捏着那半根断笔,墨汁染黑了指腹。他看林薇——那是陪他在工地上跟施工队吵架、抢过他手里的撬棍说“男人能干的女人也能干”的姑娘,她的热烈像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发烫却也亮堂;再看晓冉——那是在他熬夜改方案时悄悄铺好行军床、在他对着龟甲发呆时默默递上一杯热茶的姑娘,她的温柔像月下的水潭,静得能映出人心底的褶皱。

“这不是风和气的事……”他舌尖发苦,想起姜大爷说过“风水忌冲,也忌滞”,可感情哪有这么简单的配比?“你们是最好的搭档,我……”

“搭档怎么了?”林薇打断他,伸手戳了戳他胸口,“上次你写报告卡壳,是谁半夜翻遍地方志给你找水脉记载?是晓冉。但上次开发商想强拆老槐树,是谁拎着扳手跟他们对峙?是我!你心里那点秤,早把我们俩称得明明白白了!”

晓冉轻轻拉了拉林薇的袖子,转头对梁平笑了笑,眼里的光柔得像水:“我们俩合计了很久,从设计院的晨雾聊到村子的晚霞。林薇说,你要是选了我,她就当你一辈子的‘战友’,照样跟你闯南闯北;我说,你要是选了她,我就守着那套房子,把阳台的爬山虎养好,等你回来。”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当然了……林薇还说,要是你敢学那些糟老头子想‘两全其美’,她就把你那宝贝龟甲拓片剪成窗花。”

林薇立刻接话:“对!说到做到!”

梁平看着眼前一个剑拔弩张、一个温润如水的两个姑娘,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滑。他忽然想起盖房子时,前坡要用坚韧的青瓦挡暴雨,后坡要用细密的瓦片蓄晨露——可瓦片是死物,人是活的啊。

“我……”他抓起桌上的蜂蜜水猛灌一口,甜意没压下慌乱,反倒让心跳更乱了,“给我点时间行不行?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选谁都像拆房子的梁,会塌的。”

林薇“嗤”了一声,却没再逼他,转身去收拾散落的图纸:“行,给你三天。但我可告诉你,别想着溜,你的行军包还在我车后备箱呢。”

晓冉蹲下身,帮他捡起草稿上的碎纸片,轻声说:“慢慢想,不急的。”她指尖拂过他手背上的墨渍,像在抚平一张皱纸,“不管你选什么,我们都认。”

梁平看着林薇利落地捆好图纸,听着晓冉把碎纸放进废纸篓的轻响,忽然觉得这屋里的空气都变得特别——有林薇带进来的风,有晓冉酿出的暖,混在一起,竟像极了老家院子里,穿堂风掠过水潭的味道。

他摸了摸胸口的龟甲拓片,那层温润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来,让他稍微定了定神。或许,有些答案不用急着拆,就像那些跟着水脉慢慢长起来的房子,时间到了,自然就知道哪里该留门,哪里该开窗了。

梁平突然把手里的设计图往桌上一拍,声音带着股破釜沉舟的劲:“傻子才选!我两个都要!”

林薇正弯腰捡笔,闻言猛地直起身,马尾辫差点甩到晓冉脸上:“你说啥?”她手里的笔“当啷”掉在地上,眼里的惊讶比看到老宅闹鬼时还甚,“梁平你疯了?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晓冉手里的蜂蜜水杯晃了晃,水溅在手腕上也没察觉,她抬头看着梁平,眼里的温柔碎成了慌乱的涟漪:“你……你别瞎说,这种事怎么能……”

“我没瞎说。”梁平上前一步,先抓住林薇还僵在半空的手——她的掌心还带着握扳手的薄茧,此刻却冰凉,“林薇,你能陪我在工地上吃冷馒头,能在我被人欺负时拎着钢管冲在前头,我这辈子没见过比你更对胃口的人。”

他又转向晓冉,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她的指尖还沾着蜂蜜的甜,微微发颤:“晓冉,你知道我半夜想娘时会偷偷哭,知道我对着龟甲发呆是在琢磨啥,这世上没人比你更懂我心里那点软。”

他把两人的手往中间凑了凑,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我试过了,少了谁都像房子少了根梁,站不稳。你们要是真能接受……”

“接受个屁!”林薇猛地抽回手,脸涨得通红,却不是生气,更像被火烫到的慌乱,“你当这是买白菜呢,还能论捆?”

晓冉也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梁平,我们是跟你开玩笑的……”

正闹得不可开交,梁平兜里的手机突然炸响,尖锐的铃声刺破屋里的乱麻。他一看来电显示是大姐梁招娣,心里“咯噔”一下,接起时声音都发紧:“大姐?”

“小平!你快回来!”梁招娣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还有孩子的哭闹声,“爹……爹他晕过去了!医生说是急火攻心,刚才还念叨着你三姐……”

梁平心猛地沉到底:“三姐怎么了?”

“你三姐她……跟姐夫离了。”梁招娣吸着鼻子,“前天才办的手续,怕爹上火没敢说,今天被爹撞见她收拾东西,老头一下子就扛不住了,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手机“啪”地从手里滑落,屏幕磕在桌角裂了道缝。林薇和晓冉对视一眼,刚才的慌乱瞬间被担忧取代。林薇捡起手机塞给他:“愣着干啥?赶紧订票!”

晓冉已经点开了购票软件:“最近的一班高铁还有四十分钟,我去收拾你行李,你的龟甲拓片别忘了带。”

梁平脑子里嗡嗡响,爹的脸、三姐红着眼圈的样子、医院惨白的灯光在眼前乱转。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手指都在抖:“我这就回……”

林薇一把拉住他胳膊:“我们跟你一起去。”

“你们……”

“别废话!”林薇瞪他一眼,眼里却没了刚才的火气,“你爹也是我们长辈,再说了,你一个人能顾得过来?”

晓冉已经把他的行军包背在肩上,手里还拿着那瓶没喝完的蜂蜜水:“走吧,路上再联系大姐问详细情况。”

三人匆匆往电梯口跑,刚才的争执像被一阵急雨冲散,只剩下并肩赶路的脚步声。梁平看着身旁一个大步流星、一个快步紧随的身影,忽然觉得那句“两个都要”不是疯话——此刻他心里的慌,需要林薇的干脆来镇,也需要晓冉的稳妥来托,少了谁都撑不住。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摸了摸怀里的龟甲拓片,冰凉的甲壳贴着心口,像在说:家在哪,根就在哪,不管多难,总得回去守着。

梁平在高铁站取票机前急得转圈,手里的身份证差点塞进银行卡口。他扭头瞪着身后拎着大包小包的两人,语气又急又躁:“谁让你们跟来的?我家真不缺人!五个姐姐呢,个个能顶半边天,轮得到你们俩瞎掺和?”

林薇把手里的保温杯往行李车上一墩,“咚”的一声震得旁边的行李箱都颤了颤:“瞎掺和?你爹住院,你三姐刚离婚,家里乱成一锅粥,你一个愣头青回去能干嘛?跟你五个姐姐一起哭?”她扯开背包拉链,掏出两盒包装严实的营养品,“这是给你爹的,那是给你三姐的,都是晓冉查的‘术后补身’‘疏肝理气’的方子,总比你空着手强。”

晓冉正踮脚帮他够自助取票机吐出的车票,闻言回头笑了笑,眼里的温柔裹着股韧劲:“我们不添乱的。你忘了?上次在古镇处理纠纷,我最会劝人;林薇嘴快,但关键时刻能镇住场。你家现在缺的不是人,是能搭把手稳住局面的人。”她把车票塞进他手里,指尖轻轻按了按他发紧的指节,“再说了,就当……提前去认认门。”

最后这句说得轻,却像根细针,戳得梁平心里一麻。他看着林薇气鼓鼓却又仔细清点行李的样子,看着晓冉安静整理车票却把他常用的晕车药放在最外面的举动,刚才的火气突然泄了大半。

“认什么门……”他嘟囔着,却没再赶人,转身往安检口走,声音闷闷的,“到了我家少说话,我那几个姐姐,尤其是二姐,眼睛比雷达还尖。”

林薇“嗤”了一声,快步跟上:“放心,我见人说人话,见你二姐……就说她比照片上年轻。”

晓冉忍着笑,跟在两人身后,看着梁平紧绷的背影渐渐放松了些,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她知道,他嘴上嫌她们添乱,心里其实是慌的——男人啊,越是急的时候,越嘴硬,越需要有人在身后,替他多想着点细枝末节。

高铁呼啸着驶离站台时,梁平靠在窗边,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手无意识地摸着怀里的龟甲。他忽然想起爹常说的“家是漏风的墙,也得有几处能挡风的地方”,或许,林薇的直爽和晓冉的细腻,就是此刻能帮他挡风的那两处墙吧。

旁边的林薇正低头给晓冉看手机里查的“初次见家长注意事项”,两人头凑在一起小声嘀咕,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们发梢,竟有种说不出的安稳。梁平看着看着,嘴角悄悄勾了勾——罢了,兵来将挡,姐来……就让这俩姑娘陪着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