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云雷电草原蓝天野
危险与责任是同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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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八能缓缓睁开眼,浑浊的老眼里没了半分刚才的决绝,只剩下与年龄相符的衰颓,他咳着嗽,手在炕席上摸索,像是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什么龟甲……我听不懂啊……”
“老东西,别装了!”门口阴影里走出个精瘦的汉子,指节捏得咯咯响,“我们师兄弟三个追了半年,从关外摸到这山沟,还能认错人?当年你在洛阳城单手捏碎铁砂掌的骨头时,可不是这副模样。§幻?想?姬÷ =首&发?”另一个高个汉子踹开虚掩的木门,院里的月光被他劈成两半:“师父临终前说了,‘阴手’一脉欠你的,迟早要还。但那龟甲是天下异宝,凭什么由你这半截入土的老东西守着?”第三个穿着长衫的人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滑出柄短刃,刃面映着窗纸透出的微光,在炕沿上轻轻一点。姜八能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痰音,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嘲弄:“异宝?在我眼里,它就是块挡灾的念想。你们三个毛头小子,知道它沾过多少血?”“少废话!”精瘦汉子上前一步,掌心隐隐泛着青黑,“我师哥的‘阴手’练到第七重,你以为还能像当年那样捏碎他的腕骨?”姜八能慢慢坐起身,脊梁却挺得笔直,刚才的衰颓像潮水般退了些:“阴手练到第七重,心口该有块青斑了吧?那是寒气入体的征兆,再练三年,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先冻僵了。”高个汉子脸色骤变,下意识捂住心口。长衫人忽然开口,声音又轻又冷:“姜前辈,我们不想伤人。把龟甲交出来,你继续当你的木匠,我们走。”“交出来?”姜八能指了指窗外的老榆树,“当年我答应过守树人,龟甲在,树在,人在。你们要拿,得先问问它答应不答应。”话音刚落,院门口的老榆树突然“咔嚓”响了一声,一根碗口粗的枝桠毫无征兆地砸下来,正挡在门口。精瘦汉子眼神一厉:“装神弄鬼!”他脚尖点地,身形像狸猫般蹿过去,青黑的手掌拍向姜八能心口。姜八能却猛地躺下,顺势一滚,炕桌翻倒,桌上的木匠工具散落一地。那只手掌擦着他的衣襟掠过,竟在炕沿上拍出个浅坑。“师哥,别跟他耗!”高个汉子掏出个黑布包,“这是师父留下的‘破气散’,他功力再深,闻了也得软半个时辰!”黑布包刚解开个角,姜八能突然抓起身边的墨斗,线头“嗖”地弹出去,正缠在高个汉子手腕上。他手腕一翻,墨斗线猛地收紧,汉子手里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粉末撒了一地。“找死!”长衫人终于动了,短刃带着风声刺向姜八能咽喉。就在这时,院墙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墙上摔了下去。三人同时回头。姜八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趁他们分神的瞬间,抓起炕角的凿子,狠狠扎向最近的精瘦汉子膝盖。汉子惨叫一声,踉跄着后退,掌心的青黑更浓了。+h.o/n\g+t-e~o¨w^d?.~c~o^m¢“是梁平那小子!”高个汉子反应过来,“他肯定躲在外面!”长衫人眼神一寒:“师哥看着老东西,我去拿人!”他刚冲到门口,却见月光下的老榆树枝桠无风自动,密密麻麻的影子在地上扭曲,像无数只手在拉扯。姜八能喘着粗气,声音哑得像破锣:“别费力气了……他早跑了……”精瘦汉子捂着膝盖,恶狠狠地盯着他:“跑?这村子就一条出路,他带着龟甲,插翅也难飞!”姜八能笑了,笑得直咳嗽:“龟甲……不在他身上啊……”三人都是一愣。老木匠抬起布满皱纹的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在这儿呢……你们要,就来拿吧。”夜风吹过敞开的屋门,带着水潭的潮气,老榆树的叶子哗哗作响,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天边的月牙又弯了些,离月圆,还有三天。精瘦汉子扶着墙站起来,膝盖的剧痛让他额头冒汗,却死死盯着屋里的姜八能,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困龙阵……老东西,你竟用本命精血催动这阵法?为了护那小子,连最后一点生机都不要了?”屋门外的空气像是凝固了,月光被无形的屏障切割成碎块,落在地上明明灭灭。高个汉子试着往院外冲,刚抬脚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回来,踉跄着撞在榆树干上,树皮簌簌掉渣。“七脉微弱又如何?”姜八能靠在炕头,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渗出一丝暗红,“这阵是我年轻时守陵学的,专困你们这些急于求成的阴邪路数。三天,足够他把龟甲送远了。”长衫人握着短刃的手紧了紧,刃面映出他阴鸷的脸:“你以为困住我们三天就有用?这村子就巴掌大,等阵破了,我们掘地三尺也能把他找出来!”“找?”姜八能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你们连困龙阵的阵眼都摸不着,还想找他?”他抬起手,指向院心那口老井,“看见没?井水连着后山的水脉,阵眼在水里头呢。你们敢下去,就试试水脉里的寒气,能不能冻住你们那身阴手功夫。”高个汉子脸色发白,他练的阴手最忌阴寒相冲,刚才被墨斗线缠过的手腕已经隐隐发麻。“老东西,你这是同归于尽的架势!”精瘦汉子咬着牙,“我们师兄弟三个死在这儿,师门绝不会善罢甘休!”
“善罢甘休?”姜八能咳得更凶了,眼神却亮得惊人,“当年你们师父用活人练阴手,害了多少性命?我留他一口气,已是仁慈。如今你们来抢龟甲,不就是想靠它镇压体内寒气,再练那邪门功夫?做梦!”他忽然转头,望向院墙外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阵法的力道:“梁小子!别回头!记着月圆夜!记着水潭里的月亮!走——!”最后那个“走”字喊得极响,震得窗纸都颤了颤。姜八能身子一歪,靠在墙上,胸口的血迹洇开一大片,像朵在暗处炸开的花。`s,w¨k~x¨s_w/.,c~o^m¨院墙外,梁平死死捂住嘴,指甲掐进掌心。他刚才摔在地上时崴了脚,根本跑不远,只能躲在柴垛后面,听着墙里的动静。老人的话像锤子砸在他心上,那枚木哨在掌心烫得灼人。困龙阵的气场越来越强,他能感觉到空气里流动着一股奇异的力量,既厚重又决绝,像老人此刻的眼神。“老东西!”长衫人终于按捺不住,短刃划破空气,狠狠刺向阵法边缘,却只激起一圈淡淡的涟漪,刃身反震回来,震得他虎口发麻,“你以为这样就能护住他?等你油尽灯枯,阵一破,我们第一个就拿他祭刀!”姜八能没再说话,只是缓缓闭上眼睛,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弱。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些,像是卸下了压了百年的担子。夜更深了,困龙阵的光芒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把整个院子罩在一片寂静里。墙外的梁平慢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村东头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身后的老榆树下,那道苍老的身影正用最后的生命,为他撑起三天的光阴。而他要做的,是带着那三块藏着三朝风霜的龟甲,等一个月圆,赴一场未知的约。梁平刚拐过老槐树,就听见墙根下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忙缩到柴火垛后屏住呼吸。三个穿着短褂的汉子蹲在阴影里,其中一个瘦高个把玩着枚铜钱,不耐烦地咂嘴:“老大,咱们前门好好的千术生意不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村子折腾啥?还把祖师爷那幅破画像卷着带来,怪沉的。”被称作“老大”的人啐了口烟袋锅,火光在他脸上亮了亮:“你懂个屁!”他声音压得更低,“前天夜里祖师爷托梦,指着这村子说有宝。咱们玩天文的,靠的就是眼尖心细、掐算精准,可比起真本事,还差着截呢。” 另一个矮胖子凑过来:“老大,您是说……这里有能让千术变真本事的东西?”“不是变,是‘化’。”老大用烟袋锅敲了敲地面,“祖师爷说了,那物件能把虚的变成实的,就像……就像戏法里的鸽子能变成真的,骰子想掷几点就几点,那才是真正的‘魔术’,比咱们现在这套障眼法强百倍。”瘦高个眼睛亮了:“真有这宝贝?那跟村西头那伙练家子有关系不?我瞅着他们鬼鬼祟祟的,不像善茬。”“管他们是啥路数,”老大冷笑一声,“咱们干的是巧活,不是蛮力。等找着东西,别说几个练拳的,就是官府来了也抓不着咱们的影。”他顿了顿,摸出个罗盘样的小玩意儿,指针正微微颤动,“你看,指针在动,离着不远了。今夜先歇着,明儿天亮就摸进那老木匠家瞅瞅,我总觉得那老头不简单。”梁平攥着木哨的手更紧了,后颈的汗毛直竖。原来盯上这里的不止村西头那伙练阴手的,还有这伙玩千术的。他们要找的“宝贝”,十有八九就是姜八能守着的龟甲。他悄悄往后退,脚腕的肿痛一阵阵钻心,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刚挪到巷口,就见那矮胖子突然站起身,朝他这边瞥了一眼:“哎,那柴火垛后头是不是有动静?”梁平心猛地一跳,转身就往自家方向跑,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往前冲,院门口的老榆树越来越近,姜八能那句“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在脑子里嗡嗡响。撞开自家院门的瞬间,他听见身后有人骂了句“妈的,跑挺快”,随即脚步声渐渐远了。梁平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冷汗把褂子浸透了。月光从墙头照进来,落在他脚边的木哨上,哨身上的纹路在光线下像活过来似的,弯弯曲曲,竟和龟甲上的纹路有几分像。他忽然想起姜八能最后那句话——“练拳时心要空,想着水潭里的月亮”。原来老人早料到会有这么多豺狼虎豹扑过来,那句叮嘱,哪是说给拳法听的,分明是教他怎么在乱局里稳住心神。梁平扶着墙站起来,走到炕边掀开草席,三块巴掌大的龟甲静静躺在那里,甲壳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哪里是甲壳,分明是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颤。窗外的风声又起了,夹杂着远处隐约的争执声。梁平把龟甲裹进包袱里,塞进床底最深的角落,然后吹灭油灯,躺在炕上睁着眼。还有两天。他得撑过这两天,撑到月圆,撑到水潭边的约定。矮胖子的话刚落音,阴影里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嗤笑,像冰珠落在石板上。梁平眯眼望去,才发现三个汉子身后还蹲着个小姑娘,梳着双丫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布裙,看上去不过十岁出头,手里正转着枚铜钱,铜钱在她指间飞得像道银线。
“净扯?”小姑娘突然开口,声音又脆又冷,不像个孩子,“你们磨十年的本事,抵得过我闭眼摸一把牌?”瘦高个脸涨得通红:“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千术靠的是手法、是算路,不是你那装神弄鬼的玩意儿!”“装神弄鬼?”小姑娘停下转铜钱的手,指尖在钱眼上轻轻一弹,那枚铜钱“嗖”地飞出去,不偏不倚落进瘦高个怀里的钱袋,袋口竟自己系上了。瘦高个惊得摸向钱袋,半天解不开绳结,气得脸都绿了。被称作“老大”的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向小姑娘时脸色缓和不少,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小魔女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又转向另外两人,沉声道,“祖师爷说了,这丫头是‘天授’,天生能看破虚妄。当年她三岁就能从二十副牌里摸出我藏的同花顺,你们谁能做到?”矮胖子撇撇嘴:“可她那‘面鬼灭天术’也太邪门了,上次在镇上……”“闭嘴!”老大猛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警告,“那是她护着咱们!要不是她看出当铺掌柜袖里藏着刀,你胳膊早没了!”小姑娘始终没抬头,只是把铜钱抛得更高,月光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眼神静得不像个孩子:“找东西。”她忽然说,“东南方,有铁腥味。”三人一愣,齐齐看向村东头的方向——正是姜八能家那边。老大眼睛一亮:“祖师爷果然没说错!小魔女,能看出是什么东西不?”小姑娘摇摇头,指尖捻着铜钱转了个圈:“被东西挡着,看不清。但有活气裹着,很老,很沉。”梁平心里“咯噔”一下,她指的分明是龟甲!姜八能说龟甲藏着三朝风霜,可不就是“很老很沉”?而那“挡着的东西”,多半是困龙阵的气场。瘦高个还在较劲:“再厉害能有啥用?村西头那伙练家子看着就不好惹,咱们是来偷东西的,带个丫头片子反倒碍事。”“你懂个屁!”老大压低声音,“那伙人练的是阴手,属阴邪路数,正好怕小魔女这天生的‘阳眼’。她站在这儿,那些人就不敢轻易用邪术,这叫制衡!”他顿了顿,摸出祖师爷的画像展开一角,借着月光能看见画上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眼神锐利得像鹰。“祖师爷说了,这次取宝,一靠算,二靠藏,三就得靠小魔女这双眼睛。你们俩给我机灵点,明儿一早,小魔女指路,咱们绕着那伙练家子,先摸进老木匠家探探底。”小姑娘突然站起身,望向梁平藏身的柴火垛方向,铜钱在她掌心停住了。梁平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有人。”她淡淡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过来。老大脸色一变:“在哪?”小姑娘指了指柴火垛,又摇了摇头:“走了。刚在听。”三人立刻拔出腰间的短刀,警惕地扫视四周,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巷道和摇晃的树影。“妈的,肯定是村西头那伙人的眼线!”矮胖子骂道,“要不咱们先去会会他们?”“蠢货!”老大踹了他一脚,“现在打起来,便宜了别人!走,换个地方藏着,别让小魔女的气息惊动了那边的阵法。”三人一矮身,跟着小姑娘往村北头的破庙挪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梁平这才敢大口喘气,后背的冷汗把柴火垛的干草都浸湿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月光下明明晃晃——原来刚才他离得太近,影子被月光投在了墙上,竟被那小姑娘看见了。这小丫头片子,眼睛竟比猫还尖!他不敢再耽搁,猫着腰往自家跑,脚腕的肿痛早忘到了脑后。院门关到一半时,忽然听见破庙方向传来铜钱落地的轻响,还有小姑娘清冷的声音:“他往南跑了,带着点铁腥味……很慌。”梁平猛地关紧院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心脏跳得像要炸开。原来她不仅能看破龟甲,连他带着龟甲的气息都能闻出来!还有两天到月圆。他看着窗纸上摇晃的树影,第一次觉得,这三天的时间,竟比他盖过的所有房子加起来还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