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重启录信手闲书聊东西

第1章 指尖的伤痕

酒精的热气扑在脸上时,我正蹲在卫生间刷浴缸缝里的陈年水渍。

周楠的皮鞋尖踢到我的膝盖,带着夜市烧烤摊的孜然味——和他表姐会所楼下的烧烤摊一个味道。

他舌根发硬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你骗得我好苦啊......"

洗手台镜子里映出我泛青的眼下纹,像被揉皱的纸团边缘,那里还留着今早给张总做颈椎牵引时,他袖口钻石袖扣刮出的红痕。

三小时前他打电话说要加班,此刻领带歪挂在脖子上,西装口袋露出半张ktv消费单,金额栏的数字刚好是我给vip客户做十次姜疗的提成。

我把橡胶手套摘下来,指甲缝里还嵌着玫瑰精油的浅黄——今天下午给那位患帕金森的老人做手部护理时,他颤抖着说"像我女儿的手"。

"先去床上躺着吧。"

我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脆响,二十四岁的身体已经有了劳损的预兆。

周楠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酒气混着胃液的酸腐味扑面而来:"别装贤妻良母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会所那套......"

他没说完的话被我用力甩开,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淡淡红痕。

这动作让我想起五年前在表姐的会所,第一次被醉汉按在沙发上时,也是这样挥出的手,却被表姐扇了耳光:"想在我这儿吃饭,就别带刺。"

那晚我攥着被撕烂的工牌在员工通道哭了十分钟,通道墙壁上还贴着表姐手写的"微笑服务"标语。

最后用创可贴裹住流血的指尖,推开了208包厢的木门,里面坐着的,正是周楠的大学室友。

"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我转身时听见他冷笑,像冰锥扎进后颈。

厨房瓷砖沁着夜的凉气,不锈钢锅撞上燃气灶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水烧开的气泡声里,我忽然想起第一次给母亲洗脚的场景——她躺在iCu病床上,脚踝肿得发亮,我用棉签蘸着温水擦她脚趾缝,隔壁床家属说:"这闺女真孝顺。"

那时我还没去表姐的会所,在写字楼做文员,月薪三千五,母亲的治疗费每天要两千。

表姐就是在那时打来电话:"来我这儿吧,时薪是你现在的五倍。"

汤煮好时周楠已经吐在了地毯上。

我跪在地上用小苏打粉搓洗呕吐物,听见他含混地骂:"下贱......"

膝盖压着的地毯纤维扎进皮肤,像当年在表姐的会所培训时,师傅用竹棍敲我僵硬的肩膀:"力度要透进筋膜层,不是挠痒痒。"

我对着假人模特练了上百次拇指推法,直到虎口磨出茧子,终于能让第一位给差评的客人说"下次还点你"

——那客人后来成了表姐的金主,每周都指定我服务。

天光微亮时他翻了个身,露出后颈那颗红痣。

相亲那天他穿藏青色西装,领口别着珍珠胸针,说:"我喜欢文静的女孩。"

我把表姐会所的工牌藏在抽屉最深处,在简历上把"按摩师"改成"健康管理师",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时,能看见后槽牙上补过的银汞——那是大二时为了赚表姐的培训费,在牙科诊所当模特被磨坏的。

六点十五分,我站在浴室喷头下,任42度的热水冲刷肩膀。

锁骨下方有块月牙形的淤青,是上周给一位腰椎病人做牵引时被压出来的,周楠昨晚就是盯着这块淤青,像发现赃物般扯开我的睡衣:"这是谁弄的?"

我想说"是用肘尖顶了半小时膀胱经",但话到嘴边变成沉默。

有些伤口永远无法向爱人解释,比如指尖的茧,比如耳后若有似无的艾草味——那是表姐会所里特供的艾草精油,比普通精油贵三倍,却能让客人觉得"更养生"。

婆婆在厨房煎蛋,油烟气里掺着她身上的檀香味。

"小柔昨晚没睡好吧?"她把温热的豆浆塞进我手里,"周楠那孩子,昨晚回来鞋都没脱就倒床上......"

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别告诉别人你在你表姐那儿工作,嫁人的时候会被嫌弃。"

那天母亲的手瘦得像鸡爪,指甲缝里还留着我给她涂的桃红色甲油——那是用表姐发的第一笔提成买的,她舍不得卸,直到化疗掉发时还对着镜子笑。

公司电梯镜面映出我苍白的脸,粉底液盖不住眼下的青黑。

行政部小李凑过来:"柔姐,你脖子怎么红了?"

我摸了摸锁骨上方,大概是今早换衣服时抓红的。

"过敏而已。"我低头看手机,屏幕映出张总发来的消息:"下午三点有客户需要泰式按摩,你能来吗?"

指尖悬在键盘上,想起上周他把我叫进办公室,说:"其实你不用再兼职,公司给你的薪水足够......"

我没让他说完,因为知道有些尊严只能用双手挣来——比如表姐每月扣下的"管理费",比如周楠家里每月要还的房贷。

贵宾室的熏香换成了雪松味,我调试恒温床温度时,听见门外张总在和人说话:"这位是我们特聘的理疗师,从业五年零投诉。"

推开门的瞬间,周楠的脸像被定格的老照片,他身后站着个穿貂皮大衣的中年女人——我的表姐,她涂着宝蓝色指甲油的手指正敲着沙发扶手,那颜色和她会所吧台的台面一模一样。

"好久不见啊,"她的目光扫过我工牌上的"首席按摩师",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当年在我那儿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

周楠的喉结剧烈滚动,我看见他攥着沙发垫的指节泛白。

五年前我从她的会所辞职时,她摔了个水晶烟灰缸:"装什么清高,外面的男人只会更脏。"

此刻她身上的香奈儿五号混着我调配的柑橘精油,在空气中织成一张网——那瓶精油,还是她当年作为"优秀员工奖"发给我的。

"我去拿精油。"我转身时听见周楠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铁丝:"原来你说的'健康管理师',就是这个?"

贵宾室的百叶窗漏进细窄的阳光,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界线。

我想起新婚之夜他掀起红盖头时,眼里映着床头的喜字,说:"以后你就安心当太太,不用再辛苦工作。"

那时我藏在婚纱里的右手,无名指还贴着止痛贴——给表姐的金主做深度按摩时扭到了指关节,她却说"这点小伤就喊疼,还想拿高薪?"

精油瓶在掌心转了三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要不要试试新到的生姜精油?去湿气效果很好。"

表姐突然笑出声:"小柔还是这么敬业,当年在我那儿,她可是最会哄客人开心的。"

周楠突然站起来,木椅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经过我身边时,我闻到他身上混着的陌生香水味——和表姐会所里那些女员工用的廉价香水一个味道。

"你们慢慢聊,"他拉开门时没看我,"我还有事。"表姐掏出粉饼补妆:"男人嘛,总是要面子的。不过你这手艺,确实比我店里那些小姑娘好多了......"

她的声音被门切断,我盯着恒温床的温度显示屏,38.5度,像人体正常的体温。

指腹蹭过床单上的褶皱,那里还留着上周一位老客户的鼾声——他说我按的肩颈,比他老婆二十年的手艺还好,而他老婆,曾经是表姐会所里的"金牌技师"。

傍晚的地铁里,我靠着立柱闭眼假寐。

右肩又开始隐隐作痛,从肩胛骨缝里渗出的酸,像当年母亲输完液后手臂的淤青。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张总发来消息:"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你的专业能力我完全信任。"

我看着屏幕上的光标闪烁,想起他第一次来表姐的会所时,说我按的颈椎让他三天没吃止痛药,后来悄悄塞给我一张名片:"来正规机构吧,你的手该用来救人。"

"晚上回家吃饭吧,妈做了糖醋排骨。"周楠的消息弹出来时,地铁刚好到站。

推开单元门时,楼道声控灯忽明忽暗。

三楼转角处的墙皮又剥落了,露出底下泛黄的报纸——和我家老房子的墙一样,当年母亲就是在那样的墙下,看着我涂掉简历上的"按摩师",改成"文员"。

周楠的皮鞋摆在玄关,旁边是婆婆的布拖鞋。

厨房传来油锅爆响,婆婆系着印着小熊的围裙:"小柔回来了?快洗洗手,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我看见周楠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攥着个红丝绒盒子——那是我藏在衣柜最深处的,表姐会所五年服务金奖,上面刻着"最佳技师",却被她要求"别告诉别人是会所发的"。

"解释一下这个。"他的声音像冬天的自来水,冰凉刺骨。

婆婆的围裙带子从指间滑落,瓷砖上的油渍倒映着天花板的灯,像当年iCu的无影灯。

我想起领奖那天,表姐把奖牌塞给我时说:"别告诉别人是会所发的,出去不好听。"

此刻奖牌上的镀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周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坎——就像我和表姐之间,那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