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吾虽年迈,箭矢犹锋
入夜时分,
城外黑甲军大营。
陆沉舟望着北魏的地图忧心忡忡。
这些年来,他不在朝堂中斡旋。
而是留给了白行简和王云裳去管。
他很清楚,术业有专攻。
连八个人的三国杀都玩不明白。
还去掺乎朝廷的事做什么。
只要掌握军事力量,那才是真正的王道。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必须把地基打好才行。
周边四个王朝在他有生之年。
必须统一或者是完全消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只是眼下的大汉刚刚恢复太平。
贸然开战引起动荡。
陆沉舟秉持不开第一枪的原则。
静观其变。
可北魏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这要是再不反抗。
那么大汉就会被人认为软弱可欺。
只有在完全的实力面前。
才配谈起和平二字。
北魏,南唐,西晋,东秦。
三年时间,必须荡平。
跟几位老部下商议了一下行军路线。
这才沉沉睡去。
天空泛起微白。
王大的炊饼摊子刚支起来。
炭火盆里跳动着几点橙红的光,烘烤着面饼的麦香。
这香气懒洋洋地弥漫开。
王五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打了个哈欠,眼皮子耷拉着。
准备迎接又一个平淡的清晨。
“号外,号外。”
“陆将军出征了!”
买报的小孩挥着报纸沿街叫卖。
他们都是在灾难中失去亲人的孤儿。
除了在学校上课之外,就是做一些兼职赚点外快。
“小哥!给我来一份。”
王大掏出零钱买了一份。
望着上面的屠城......
打得一拳开......等字样。
不禁眼含热泪。
将军已经老了啊!
为了他们这群百姓,又要奔赴沙场。
一股青烟带着焦糊味儿猛地窜起。
“哎哟我的饼!”
王五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去翻开糊饼。
“黑甲军!”
不知是谁在附近巷口嘶哑地吼了一嗓子。
瞬间,长安的清晨被彻底搅翻了。
“帅旗!”
“老天爷!将军真亲自挂帅了!”
“在北门!”
王大顾不得那点冒烟的炊饼。
踉踉跄跄地向北城方向挤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呐喊。
我要亲自送一送陆将军。
紧闭的门窗被猛地推开,发出噼里啪啦的乱响。
睡眼惺忪的人们涌到街上。
男人们胡乱披着外衫,趿拉着鞋子。
女人们只来得及裹紧头巾,抱着或牵着懵懂的孩子......
人潮像决堤的洪水,呼啦啦地朝着北城涌去。
无数种声音骤然炸开,汇成一片鼎沸的喧嚣。
连那厚重的浓雾,似乎都被这声浪冲得稀薄了几分。
城西,长安城那巨大得如同巨兽咽喉的关门。
在沉闷而令人心悸的轧轧声中,被缓缓推开。
摩擦的声响刺耳悠长。
门洞深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被一点点撕开。
首先刺破黑暗的,是一点寒芒。
紧接着,无数点寒芒汇聚成片。
如同冰河解冻。
涌动的碎冰闪烁着致命的冷光。
那是黑甲军。
漆黑的铁甲覆盖全身。
只露出一双双眼睛。
冰冷、锐利,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
他们排着紧密森严的方阵。
随着统一的号令,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踏出关门。
军阵中央。
一面巨大的红色帅旗被高高擎起。
旗面在晨风与浓雾中猎猎翻卷。
“黑甲威武!”
“陆帅威武!”
“杀!杀光北魏狗!”
呼喊声如同被点燃的干柴。
随即汇成排山倒海的狂潮。
无数手臂拼命向上挥舞着,脸庞因为充血而涨得通红。
朱雀大街东段。
靠近皇城的酒楼,此刻成了最好的观礼台。
二楼临街的雅间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窗户洞开,一张张或矜持或激动的面孔探出来。
靠近窗边的一张八仙桌旁。
围坐着几个身着绸衫、明显是读书人模样的青年。
他们不像楼下街面上的百姓那般忘形嘶吼。
却也个个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紧盯着那缓缓行来的黑甲军阵。
“快看!帅旗!陆大帅出来了!”
一个瘦高的书生猛地指着下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
帅旗之下,一匹神骏异常的黑色战马当先行来。
马背上端坐一人,身形不算魁梧雄壮,却是让人心生崇拜。
“大丈夫当如是!”
一个胖书生抚掌赞叹,眼中满是崇敬。
“此等威仪,真乃国之柱石!社稷干城!”
“何止是柱石?”
另一个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书生接口道。
他正是这群人中最富才名的柳明诚。
他铺开随身携带的画纸,提起狼毫。
饱蘸浓墨,手腕悬空。
目光灼灼地追随着那缓缓前行的黑色身影。
仿佛要将那气势入木三分。
“数百年来,北境草原一直是大汉的心腹大患。”
“陆大帅只花了四年光景,统一了整个草原。”
“那一仗,杀得尸横遍野,血染黄沙。”
“颉利可汗的胞弟被陆帅亲手斩于马下。”
“从此,人屠之名,便是草原夜里的噩梦。”
他的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入同桌几人和邻桌几个侧耳倾听的富商耳中。
众人听得心驰神往。
眼前仿佛也出现了那黄沙漫天、尸山血海的惨烈景象。
胖书生喃喃道,眼神有些发直。
“听说那一战之后,草原下的土,三年都是红的。”
柳明诚的笔尖悬在纸面上,墨汁凝聚欲滴。
他沉声道:“其后数年,陆帅坐镇北境。”
“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
“我大汉能有今日之安宁,全赖陆帅生生从尸山血海里劈出来的。”
他越说越激动,笔尖终于落下。
在雪白的纸上迅速勾勒出铁马冰河的意象。
“可......”
旁边一个一直沉默,显得忧心忡忡的中年书生迟疑地开口。
“陆帅他....毕竟多年未曾亲自领兵。”
“当年在北疆落下的那些伤...”
“听说每逢阴雨天,旧伤发作,痛彻骨髓啊。”
“此次出战......”
“哼!”
柳明诚冷哼一声。
笔锋一顿,纸上留下浓重的墨点。
“此一时,彼一时!”
“北魏皇帝狼野心勃勃。”
“前年冬,屡犯我边境三城。”
“此仇不报,国威何在?民愤何平?”
“听说,昨日议事陆帅大发雷霆。”
“这是割让三州就能解决的事吗?”
“若是各国都如此,大汉何以自处!”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周围几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连邻桌一直竖着耳朵的富商也脸色微变。
这份决绝与担当。
瞬间让所有人心头都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同时也燃起了一股更为炽烈的火焰。
“壮哉!陆帅!”
胖书生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乱跳。
“有此气魄,何愁北魏不破!”
“对!陆帅定能再创辉煌!”
忧心忡忡的中年书生似乎也被感染,用力点头。
柳明诚不再言语,深吸一口气。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越来越近的玄甲军阵核心。
笔走龙蛇,在纸上飞快写下三个力透纸背的大字——《破虏赋》。
沸腾的人潮一直蔓延到朱雀大街靠近皇城的最后一段。
这里距离威严的宫门已不过百丈之遥。
街边支着一个简陋的茶水摊子,几张破旧的条凳。
一个满头银发、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婆婆佝偻着背。
正颤巍巍地给几个挤不到前面去的贩夫走卒倒着茶水。
她那浑浊的老眼,越过攒动的人头。
望向那面在雾气中翻卷的赤色大旗。
望向旗下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
“陆将军......”
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
只有离得最近的几个茶客勉强能听清。
“又.....又要去打仗了......”
一个年轻的脚夫正踮着脚张望,闻言随口应道。
“是啊,阿婆。”
“陆将军亲自挂帅,肯定能像十年前统一草原一样。”
“把北魏打得屁滚尿流!”
老婆婆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粗糙的陶碗。
她没有看那年轻的脚夫,目光依旧死死追随着那个黑色的身影,
眼神里没有周围人的狂热,反而沉淀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
“十二年前......”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声音飘忽。
“我那大儿子......也是跟着陆将军。”
“......在草原之战....没回来......”
她顿了顿,干瘪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洞察。
“将军他......也是人哪......”
“那身铁疙瘩,看着威风......”
“重啊......压得人喘不过气。”
旁边另一个上了年纪的茶客,似乎听懂了老婆婆话里的意思。
脸上的兴奋也淡了几分,叹了口气。
“唉,谁说不是呢。”
“刀头舔血的日子,外人看着威风。”
“里头的心酸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他望着那沉默行进的身影,补充道。
“陆帅这些年......太不容易了。”
一席话像一粒细小的石子。
投入了周围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心中。
激起了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他们的目光再次投向陆沉舟时。
除了崇敬,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早已不是不败的神祇。
而是一个伤痕累累,肩负着整个帝国期望。
与无数亡魂重压...疲惫的人。
黑甲军阵沉默地碾过朱雀大街。
街道两侧的欢呼声浪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如同沸腾的海啸,无数手臂挥舞着。
无数张激动的面孔涨得通红,声嘶力竭地喊着。
“陆帅威武!”
“黑甲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