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寇可往,我亦可往!

死寂。

只有窗外呜咽的北风。

众人的视线望向了主位的身影。

陆沉舟缓缓起身。

玄色的常服在灯光下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明公。”

“北魏皇帝亲自派使者前来。”

贾三思考良久,终于决定开口。

“北境之事,乃是其朝中乱军所为。”

“目的就是挑拨两国关系。”

他不是主和派。

最主要的原因。

还是陆沉舟真的老了。

不宜再征战沙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夫君。”

王云裳见陆沉舟不为所动,缓而开口。

“大汉与北魏尚有来往。”

“这几年两国修好,不动干戈。”

“为平息怒火,北魏割让三州以此求和。”

“此事是否,从长计议?”

陆沉舟绕过宽大的紫檀木书案。

步伐沉稳得听不出一丝异样。

他俯身,拾起那卷沉重得几乎拿捏不住的信件。

孤狼堡破,北魏屠城三日,妇孺尽殁......

他猛地闭上眼,又霍然睁开。

“尽殁。”

眼底那点被岁月磨砺出的温润光华彻底褪尽。

他不再看那信件,转身走向书案一侧的兵器架。

“议和?”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陆沉舟摩挲着那柄唐横刀。

“来人!”

他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穿透死寂的书房,撞在厚重的门扉上。

沉重的书房门被推开一条缝。

赵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探了进来。

“在!”

他单膝跪地,声音嘶哑紧绷。

陆沉舟盯着刀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

“取甲。”

“甲?”

赵云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疑。

将军已经很多年没有披甲。

难道是要亲自出征?

喉咙滚动,最终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喏!”

赵云起身,迅速而无声地退了出去。

“明公!”

“夫君!”

书房中所有人都在劝阻。

他们跟陆沉舟这么久,何尝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若要战,是否先确定方案。”

贾三面露担忧之色。

“其次,此战主帅职位,也要确定人选。”

“明公仅为了三十七人。”

“亲自披甲,是否有些小题大做?”

砰!

猛拍案板。

在场众人均被吓了一跳。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到,陆沉舟如此暴怒的一面。

“这是人多人少的问题吗?”

“他们都是我大汉的百姓。”

“诸位,不要忘记。”

“我等为何而战!”

陆沉舟让开位置,露出身后墙上挂着的书法。

《为人民服务》

震得人心发颤。

“自草原统一起。”

“归顺在大汉旗帜下都是我们的百姓。”

“屠城三日,妇孺尽殁。”

“这是割让三州就能解决的事吗?”

“若是各国都如此,大汉何以自处!”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一席话毕。

鸦雀无声。

草原归顺的陈服等人。

眼神满是战意和尊敬。

他们本以为陆沉舟会坐视不管。

没想到会为了百姓亲自披挂。

四国虎视眈眈。

如果陆沉舟亲征北魏。

那么其他三个王朝,恐怕不会静观其变。

这几年,他们惦记长安的繁华,眼睛都红了。

“明公,长安是讲究民主的。”

贾三还想劝诫一番。

他最了解陆沉舟的身体。

如今的他,已经不在适合冲锋陷阵。

“如果真要打,最起码要听听百姓的意见。”

“我现在就去通电洛阳召回会议。”

“也只有三天时间,我军兵贵神速,这总.....”

陆沉舟站在房中,如标枪般挺直。

抬手打断了贾三的话。

他很清楚对方的想法。

如果再拖延三天,贾三有无数个理由说服他。

把此战的挂帅名额交给其他人。

“事到如今,我就当一回独断专权者。”

“这件事,待我出兵之后,你再召开会议。”

“大汉的和平与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亲卫小心翼翼地替他穿戴。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穿透而来。

他微微吸了口气。

宽阔的胸膛起伏了一下。

肩臂的肌肉在单薄的衣料下绷紧。

承接住那份阔别已久的重量。

甲叶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而艰涩的摩擦声。

如同沉睡多年的巨兽在苏醒时活动僵硬的骨骼。

系带勒紧,环扣咬合。

每一处连接都发出金属特有的咔哒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刺耳。

几道纤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带来一阵淡淡的,与这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暖香。

几位娘子此刻只披着一件薄薄的素色锦袍。

乌发未绾,散乱地披在肩头。

一张张小脸在灯光下惨白如纸。

唯有那双眼睛,蓄满了惊惶的泪水,红得如同兔子。

白凤仪不敢出声。

只是用那双被泪水浸泡得红肿的眼睛。

死死地望着正在被战术甲胄吞噬的陆沉舟。

“我来吧。”

白凤仪终于颤抖着走上前。

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指,接过亲卫递来的最后一根系带。

笨拙地穿过铠甲缘冰冷的铜环,试图将其牢牢缚紧。

她努力了几次,那系带却总是不听使唤地从她颤抖的指间滑开。

泪水终究没能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陆沉舟垂眸,看着她徒劳的努力。

他脸上的线条依旧冷硬,没有半分柔和。

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极细微的温柔。

用手轻轻覆在了她冰冷颤抖的手背上。

引导着她,一圈,一圈。

紧紧缠绕,扣死。

白凤仪抬起泪眼视线模糊,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细若蚊蚋。

“一定要平安归来。”

陆沉舟的手依旧覆在她的手上。

轻轻地拍打着她的手背,并没有说一句话。

沉重的府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隔绝了那微弱的光暖。

门外,三百亲兵铁骑,已如石像般森然肃立。

陆沉舟走到他那匹通体乌黑的“墨云”旁。

这匹跟随他多年的老伙计。

似乎感应到主人身上。

那股沉寂多年后再次勃发的凛冽杀意。

不安地刨动着前蹄,鼻孔喷出大股白气。

他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墨云的颈侧。

随即抓住冰冷的马鞍前桥,左脚踏入马镫。

这个动作。

二十年前,他闭着眼睛都能做得行云流水。

如今,身形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牙关紧咬,腮边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

一股悍然的力量从腰腿瞬间爆发。

硬生生将身体拔起,稳稳地落在了马鞍之上。

长安城外,中军大营。

两个重装合成旅,集合待命。

云层厚重低垂,沉沉压在头顶。

数万将士排开阵势,犹如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他们身上清一色的迷彩服。

头盔之下,一张张脸孔被风霜磨砺得棱角分明。

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注视着黑马上的那道身影。

陆沉舟翻身下马走上帅台。

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群虎狼之师。

深吸一口凛冽寒气。

“北魏屠我边城,焚我村庄,杀我大汉百姓。”

声音陡然拔高,撞击着冰冷的空气。

在旷野中激起阵阵回响。

“他们的马蹄,践踏过我们父老的土地。”

“他们的弯刀,饮过我们兄弟姐妹的鲜血。”

“他们以为,这万里山河,是他们随意游猎的草场?”

每一句话,都像沉重的战锤。

狠狠砸在将士们紧绷的心弦上。

“蝗灾两年,旱灾十五年,涝灾一年。”

“仅仅只有四年的太平光景。”

“这短短的四年时间,是我等浴血拼搏而来。”

“是那些死去的兄弟们,用血肉堆积起来的。”

前排一位年轻士兵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旁边一个脸上带着旧疤的老兵,眼神深处则燃起无声的火焰。

“如果我们不反抗。”

“其他国家就会认为,我们大汉软弱可欺!”

陆沉舟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仿佛承载着千钧怒火。

声音沉雄如洪钟大吕。

“身后,是我们的家园。”

“有我们的父母妻儿。”

“有我们世代耕耘的田畴。”

“有我们祖先长眠的青山。”

“一步,也退不得!”

“退一步,就是父母妻儿沦为刀下鱼肉。”

“退一步,就是祖坟青山蒙受敌族践踏!”

“退一步,就是万世子孙永为奴隶!”

每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入将士们的心头。

“很久以前,我就说过一句话。”

陆沉舟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因激愤而涨红的脸庞。

抽出腰间那柄曾饱饮敌血的佩刀。

发出龙吟般的清越啸音。

“寇可往,我亦可往!”

这六个字,裹挟着千军万马的意志。

如惊雷裂空,瞬间引爆了死寂的荒原。

“汉家儿郎的骨气何在?”

“就在今日,就在此地!”

“就在你们掌中紧握的刀锋之上!”

陆沉舟猛地回身,看向那杆猎猎作响的帅旗。

那面象征大汉人民意志的红色大纛。

“今日,我等以血肉为界碑。”

“红旗所在,寸土不让!”

“凡我大汉将士,有进无退!”

“唯有死战!”

数万将士的咆哮再次冲天而起。

“死战!死战!死战!!”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整个军阵如同即将决堤的怒海狂涛。

此时,亲兵们抬着巨大的酒坛。

沉默而迅速地穿行于沸腾的阵列之间。

粗陶大碗被一一斟满。

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在凛冽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陆沉舟高高举起酒碗。

目光再次掠过一张张被战火硝烟刻下印记脸庞。

“请诸君饮下此酒!”

“碗中是家乡的河水,是亲人的热泪。”

“更是我大汉不屈的魂魄!”

烈酒在粗陶碗中晃动,映出万家灯火。

“今日一去。”

“踏破贺兰山缺!饮马北海之滨!”

陆沉舟仰起头,将碗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酒浆顺着胡须淌下,灼热如火。

“若得胜凯旋,此酒便是庆功琼浆。”

“若不幸马革裹尸.....”

“此酒,便是我等黄泉路上的壮行酒!”

“干!”

数万只粗陶大碗同时举起。

数万条臂膀森林般刺向阴沉的天空。

啪嚓!

啪嚓。

饮尽之后。

是无数粗陶大碗。

被狠狠摔碎在冻土上的爆裂之声。

“汉军威武!”

陆沉舟振臂高呼,声嘶力竭。

回应他的,是足以撕裂苍穹的咆哮。

“将军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