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老年机 上》
那年夏天是我在老平房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暑假。
当时我十二岁,父母把我送到乡下爷爷奶奶家过暑假。
那间平房不大,西面墙是一张通铺大炕,东边靠墙立着一个老式衣柜。
柜顶上堆满了各种杂物——过期的日历、生锈的铁盒、爷爷不用的老花镜,还有一部老年机。
那是一部黑色的诺基亚,键盘上的数字已经磨得看不清了。
爷爷上个月刚换了智能机,这部旧手机就被随手扔在柜顶,和一堆杂物混在一起。
谁也没想到,这个被遗忘的小东西会在深夜突然"活"过来。
第一晚出事时,我正睡在炕的最里边。
夏夜的闷热让我睡得不深,在半梦半醒间,一阵音乐声钻入我的耳朵。
起初我以为是爷爷的同事打电话叫他去厂里加班。
爷爷就在附近的机械厂做门卫,偶尔半夜会被叫去处理一些急事。
那音乐持续响着着,我才意识到这不是电话铃声,而是一首歌。
这首歌充满了年代感的旋律,缓慢、忧伤又诡异,就像是从老电影里飘出来的女声,歌词有些含糊不清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老头子,是你手机响吗?"奶奶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不是我的啊,我还以为是你那边的。"爷爷窸窸窣窣地起身。
我彻底醒了,看到爷爷奶奶也都坐了起来。
音乐还在继续着,音量不大不小,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是柜顶上那个旧手机!"我突然指向衣柜方向。
爷爷踩着拖鞋下地,在柜顶摸索了一会儿,拿出那部黑色老年机。
手机的屏幕亮着,显示正在播放音乐,可是爷爷翻遍了所有菜单都找不到关闭音乐的地方。
"奇怪了,这手机不是关机了吗?"爷爷嘟囔着,最后不知怎么终于让音乐停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爷爷把手机放在桌上研究。
"电池还有一半电,可是我明明记得上次用完就关机了。"他皱着眉头翻看手机,"更怪的是,我根本没往这里面存过歌。"
"可能是出厂自带的铃声吧。"奶奶头也不抬地搅着碗里的粥。
"不对,所有铃声我都听过,没有这首。"爷爷摇头,"而且昨晚放的是完整的一首歌,不是铃声片段。"
我凑过去看,爷爷翻遍了手机里每一个文件夹,确实没有任何音乐文件。
那昨晚的声音从何而来?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炕头的爷爷已经打起呼噜,奶奶的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
我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我开始数数让自己入睡,就在我数到第七十三下时,衣柜顶上突然亮起一道蓝光。
我猛地转头,看到那部老年机的屏幕亮了起来,接着是熟悉的开机音乐。
紧接着,那诡异的歌声再次响起,和昨晚一模一样。
"啊!"我惊叫一声,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音乐声越来越大,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
那女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着我的耳朵在唱。
歌词依然模糊不清,但其中有几个音节反复出现,像是一个名字的发音。
爷爷奶奶被吵醒了。
这次爷爷直接跳下床,一把抓下手机。
屏幕上的界面显示正在播放音乐,依旧没有播放器的图标。
"见鬼了!"爷爷使劲按着关机键,手机却毫无反应。
音乐继续播放着,音量直接自动调到了最大。
那歌声现在听起来像是某种哀嚎,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奶奶缩在炕角,脸色惨白。
"扔掉它,"她突然说,声音颤抖得厉害,"明天就把它扔掉。"
爷爷最后暴力拆下了手机后盖,把电池抠了出来。
音乐戛然而止,房间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我们三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明天我去镇上问问修手机的小张,看是不是中了什么病毒。"爷爷把手机和电池分开放在桌上。
奶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直接躺下,背对着我们。
接下来几天相安无事,镇上的小张也找不出任何问题。
爷爷把手机放在窗台上晒太阳,说是要"去去霉气"。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直到第五天深夜。
那天晚上下着小雨,雨滴轻轻敲打着窗户。我睡得很沉,直到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惊醒。
这次不是音乐,而是电话铃声。
我惊恐地看到窗台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未知号码"来电。
可怕的是,它的电池依然躺在桌子的另一端。
爷爷这次没有急着去接,我们三个人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手机在黑暗中闪烁。
响了七八声后,它竟然自动接通了,扬声器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接着是一个模糊的男声:
"老李...老李...你能听见吗..."
爷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是他多年前去世的老同事的声音。
那个声音从手机的扬声器里飘出来,沙哑、断续,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信号。
我浑身僵硬地坐在炕上,看着爷爷的脸色在手机屏幕的蓝光下变得惨白。
"老...老赵?"爷爷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电流杂音,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通话突然中断了。
手机屏幕闪烁了几下,彻底黑了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们三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雨点打在窗户上,啪嗒、啪嗒的响着。
"那是老赵的声音。"爷爷喃喃自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已经黑屏的手机,"老赵已经死了三年了..."
奶奶突然从炕上跳下来,动作敏捷得不像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她一把抓起手机,用力往地上摔去。塑料外壳裂开,几个小零件散落在地板上。
"你干什么!"爷爷惊呼。
"这东西不干净!"奶奶的声音尖利得不正常,"明天就把它扔到河里去!"
我从未见过奶奶这样。
她一向是家里最沉稳的人,即使在爷爷去年突发脑梗住院时,她也能镇定地处理一切。
但是现在,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双手不停地颤抖。
爷爷弯腰捡起手机的残骸,眉头紧锁。
那晚之后,家里笼罩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没人再提起那通电话,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
爷爷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烟,眼神飘向远方。
奶奶则变得更加虔诚,每天早晚都要在供桌前烧香,嘴里念念有词。
手机被爷爷装在一个红色布袋里,挂在门框上方,这是乡下驱邪的一种土方法。
三天过去了,它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我开始希望这场噩梦已经结束。
第四天夜里,我又被那歌声惊醒了。
女声缓慢地唱着,歌词依然模糊,但有几个音节却异常清楚:"月...华...月...华..."
我惊恐地发现爷爷奶奶都已经醒了,但他们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被那歌声催眠了一般。
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我能看到奶奶脸上有泪水在闪烁。
"月华..."奶奶突然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充满了我无法理解的痛苦。
歌声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戛然而止。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奶奶压抑的啜泣声。
第二天早上,爷爷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镇上找懂行的师父。
奶奶则一整天都待在厨房,拒绝与我对视。
午饭时,我终于忍不住了。
"奶奶,'月华'是谁?"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昨晚那首歌里唱的,你也在重复这个名字。"
奶奶的脸色变得灰白。她站起身,动作僵硬地走向里屋,留下我和半碗没吃完的米饭。
那天下午,我在衣柜最底层发现了一个铁盒子。
它被藏在几件旧衣服下面,上面落满了灰尘。出于好奇,我轻轻打开了它。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爷爷和一位我从没见过的女子。
他们站在一棵柳树下,爷爷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中山装,女子则穿着素雅的连衣裙,两人看起来非常亲密。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与月华,1975年春"。
我的心跳加速了。
这个月华是谁?为什么爷爷奶奶从未提起过她?为什么她的名字会出现在那首诡异的歌里?
傍晚时分,爷爷回来了,脸色凝重。
他带回了一串佛珠和几张符纸,说是庙里的师父给的。当他看到我手中的照片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你在哪找到的?"他的声音嘶哑。
"衣柜下面的盒子里。"我老实回答,"爷爷,月华是谁?"
爷爷长叹一口气,坐在炕沿上,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她是...一个老朋友。"
就在这时,奶奶冲了进来,看到照片后发出一声近乎尖叫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她一把抢过照片,"这些东西不该被翻出来!"
"老婆子,瞒了这么多年,也许该说出来了。"爷爷轻声说。
"不行!"奶奶激动得浑身发抖,"说了会有报应的!你忘了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当着我的面争执起来,话语中透露出一些零碎的信息:月华是爷爷年轻时的邻居,死于一场意外,而那场意外似乎与爷爷奶奶有关...
正当争论越来越激烈时,一阵熟悉的音乐声突然从门外传来,是那首诡异的歌!我们三人同时僵住了。
声音来自挂在门框上的红色布袋。
那个已经被摔碎、没有电池的手机,又"活"了过来。
爷爷颤抖着取下布袋,掏出手机的残骸。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尽管外壳破碎,零件散落,手机的屏幕却亮着,显示着那首不存在的歌正在播放。
这次屏幕上还显示着一行字:
"还记得那口井吗?"
奶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昏了过去。
奶奶昏倒后,家里乱成一团糟。
爷爷掐着她的人中,我手忙脚乱地倒水,而那部该死的手机还在不停地播放着那首诡异的歌。
奶奶很快醒了过来,眼神有些涣散,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不是我们害的你...不是我们..."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爷爷把奶奶扶到炕上躺下,转身一把抓起那部手机,用尽全力往地上砸去。
塑料碎片四溅,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歌声依然从那些碎片中传出来,音量变得更大了。
"月华!"爷爷突然对着空气大喊,"够了!我们对不起你,请别再折磨我们了!"
歌声戛然而止。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奶奶微弱的啜泣声。
那天晚上,爷爷终于告诉了我真相。
四十年前,爷爷和奶奶刚结婚不久,月华是他们共同的好友。
照片上那个温婉的女子不仅是爷爷青梅竹马的邻居,也是奶奶最亲密的闺蜜。
1976年的夏天,村里闹旱灾,古井的水位降到了历史最低点。
"那天我们三个一起去井边打水,"爷爷的眼睛盯着手中的老照片。
"月华说她看到井底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月华坚持要下去看看,他们把绳子系在她腰间。
可是当月华下到井底时,绳子突然断了。
"我和你奶奶拼命喊人帮忙,但..."爷爷的眼泪落在照片上,"等大家把她捞上来时,已经..."
爷爷说不下去了。
可我注意到他的叙述中有几处不自然的地方。
为什么三个成年人会做这么危险的事?绳子怎么会突然断了?为什么救援来得那么迟?
就在这时,那部已经被砸碎的手机残骸突然又亮了起来。
我们惊恐地看到,屏幕上显示出一张从未见过的照片。
躺在井边湿漉漉的月华尸体,手腕上戴着一个翠绿色的玉镯。
奶奶看到照片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的镯子!她的镯子!"
然后冲进里屋,从她的嫁妆箱底层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当她打开盒子时,里面躺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翠绿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