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直面

文昭站在原地与他对视,看着他手中的报纸,然后微微垂了垂眼眸。

只听见记者的声音清脆而平缓,面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其实是两件事情。”

“首先,您与岑寂先生是什么关系?您是否是他的女朋友?”

其他的记者是一片哗然,没想到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能挖出这个惊天重磅。

文昭没有回答。

而记者的重点也不在这里,他只是轻轻的笑了一下:“在这份死亡事故死亡名单上,我发现了您父亲的名字。”

“同时还有岑寂先生父亲和外公的名字、根据当时目击者的证词,对于您男友的父亲见义勇为,为了救您父亲而牺牲。”

“……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人群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原本刺目的闪光灯突然静止,世界似乎在此刻凝固。

“文女士,这是当时的报纸,报纸上写着受害者的妻子因为这件事情吞药自杀。”

“他们有一个孩子,而药就是孩子买给母亲的,计算起来这个孤儿的年纪跟您一样大。”

记者的话语看似礼貌又得体:

“我不是想要旧事重提,剥开您的伤口,我只是代表了普罗大众的好奇情绪。”

“既然您接受了访问,那我就想请问您,是否就是根据这段痛苦的回忆,创造了神秘猫猫侠的故事?”

文昭的指尖微微一颤,她垂眸,看着记者手上的那份老报纸。

上面黑色的大字明晃晃,冷冰冰,就像是灵堂里的挽联。

【母亲服下女儿购买的药自杀,五岁女童成为孤儿】

带着渗人的寒意。

她站在安静的站在原地。

视线仿佛在此刻缓慢的变低,她的人缩小缩小,再缩小。

小到她睁开眼睛,只能看见大人的屁股和各色的鞋子。

原本白茫茫的世界似乎在此刻变得灼热而刺目,漫天都是猩红的血色。

耳畔重新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和女子尖锐的叫声。

她的心脏似乎收缩了两下。

似乎在有声音轻轻的,轻轻的对她说:

“昭昭,帮妈妈买药好不好?”

潮水般的记忆在一瞬间涌来,文昭突然想起了妈妈的样子。

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妈妈。

那时候的妈妈最近似乎很累,累得走不动路,只能躺在床上。

时常有叔叔阿姨来看妈妈,带着话筒和黑漆漆的镜头,和妈妈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小文昭觉得妈妈好像很累,可能是需要休息了,所以当妈妈让她去买药的时候。

她带着钥匙开开心心的出门了。

家的旁边有一个诊所,那里的医生叔叔和爸爸妈妈相熟。

小昭昭说要妈妈常吃的降压药,医生叔叔就笑着拿给了她。

他顺便摸了一下小昭昭的脸蛋,给她了一块巧克力,然后感叹道:“昭昭实在是太乖太能干了,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呀。”

小文昭很开心,因为好多人都这么说她。

她哼着歌回了家,站在小板凳上倒了一杯温水,她把水和药一起端到妈妈的床边。

然后撸起袖子,拧干了毛巾,放在了妈妈的额头上。

温水落入脸盆里,哗哗啦啦的溅射出水花。

妈妈笑着夸赞她:“乖,现在去看书吧。”

小文昭点了点头,然后乖乖的回了自已的卧室。

她在书桌前看书,又是忍不住偷偷吃了一口医生叔叔给的巧克力。

巧克力好甜,甜的她双脚都开心的在板凳前摇晃。

……

安静,是骇人的寂静。

两滴清泪直直的从眼眶里滚落。

喉咙里黏黏糊糊的,好像是被巧克力糊住了。

带着榛子的颗粒和腻人的甜。

文昭的脸上是骇人的苍白。

角落里的苏如珍微微抬了抬下颌,甚至连呼吸都掺杂着些许的颤抖。

她面无表情的上前了两步,伸出了苍白而尖锐的手,抓住文昭的手腕,就毫不犹豫的想要拉着她走。

苏如珍很用力,力气很大,抓得她手腕很痛。

可文昭却突然拿过了记者的话筒。

苏如珍一怔,然后缓慢的收回了自已的手。

只见文昭朝着镜头缓慢的扬起了一丝微笑。

摄像机的镜头黑洞洞的,文昭直视镜头,像是看见了自已童年的倒影。

“很感谢你的问题,但是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父母死亡的真相,一个……被我的至交亲朋善意守护了二十年代真相。”

她的嗓音有些嘶哑,像是从喉管处破开了一个口子。

四周是鸦雀无声的寂静,文昭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

“在这里我要感谢岑寂,感谢苏如珍女士,就算是在失去亲人的绝望痛苦中,也没有揭开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为我保留了一份最后的善意。”

文昭深深的朝着苏如珍鞠了一躬。

苏如珍紧紧抿住了嘴唇。

文昭拿着话筒的手在细微的颤抖:

“我的母亲因为绝望而服药自杀,我爱人的父亲为救我的父亲而死亡,他在失去至亲的痛苦挣扎中隐瞒了我二十多年,我们都生活在痛苦中,这是一场彻底的悲剧。”

文昭终于想起了岑寂的眼神,每一次想要脱口而出却又隐忍克制的爱。

她终于读懂了岑寂临死前的悲伤,读懂了岑寂呼吸微弱时,忧心忡忡的眼神。

读懂岑寂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的难眠,小心翼翼翻身时的彷徨。

难怪他那么着急,那么惶恐,那么惴惴不安。

甚至到死都在害怕。

文昭突然笑了一下。

她的眼泪滚滚而下。

她发现他们前世的婚姻一个无解的循环,就连天才般的岑寂都难以寻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点。

岑寂担忧的很对,如果是前世的她。

完全没有任何勇气和底气去面对这样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

但是现在……

文昭微笑着,一字一句的道。

“作为受害者,我不再想因为任何加害在我身上的伤害而去产生怨怼。”

她转头,隔着墨镜与苏如珍含泪的瞳孔对视。

“不想去后悔当初的选择,更不想责怪童年的自已,但是作为幸存者,我想要感恩。”

“感恩世界上纯粹又无私的大爱,闪烁着人性的光辉,他们出生于精英阶层,或许在大众的视野里他们养尊处优、高高在上。”

“但是不是的,他们已经逃出事故现场,原本可以事不关已,但是他们的选择却突破了阶级和财富,义无反顾的去拯救落难的同胞,不仅是我的父亲,还有其他人。”

“我想,他们那时候一定在想,生命是平等的,没有任何一切金钱能够超越生命,超越爱。”

“这是真正的英雄主义,他们的壮举值得我、值得那场悲剧中的每个幸存者用自已的一生去铭记。”

“但是我们不该去铭记悲剧,我们该去铭记爱。”

她的手指在身侧缓慢向上,然后去握住了苏如珍那双始终冰冷的手。

文昭的回答很动人,也很煽情。

她身上的悲剧色彩完全值得一个头版头条,就像是一颗石子,在沸腾的滚水中引起轩然大波。

采访的记者很开心,说:“文女士,很感谢你的回答,我会将这份独家采访发布在头版头条的位置。”

其他记者不开心,一连三个的惊天重磅,都被同一个人抢走了。

但是文昭点头,她对记者说:“那也请你把接下来的话一并写上。”

她的声音在镜头前平静而清晰,黑色的睫毛还沾染着未干的泪痕:

“我还想要问,你们是否还记得记者的职业操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