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决战万春州
腊月初七,夜雨淅沥。谅州南郊,湿风裹着荒草气味,吹过明军大营。帐内灯火摇曳,幕府议事如临大敌。
「阮文成已调十五万大军集结万春州,先锋五千至谅州外十里,」副将李昴禀报道,「据探子回报,其主力重兵屯于天德府,粮草尚称充足。」
倪从庆拔刀请命:「末将愿率两千铁骑夜袭其先锋,斩将搴旗以振军威!」
李纲敛袖劝止:「不宜轻举妄动。此战关乎全局,宜聚兵聚势,一战全歼,不可逐枝小利,失于长算。」
方梦华斜倚案旁,静静听完众议,微微颔首。她身着黑底银纹战袍,眼神透出冷冽与从容,指节轻敲地图上的万春州与天德府。
「阮文成此举,非为光复赵宋,而是为转移国内压力。他篡李立阮,本已大逆,今又假以『忠义之师』之名,意图再行昔日以战养国之策。」方梦华语调清淡,却字字冷峻。
李纲展开刚截获的檄文,其上书:「……明逆僭号,弑父篡宗,天下共弃之。今大越侍中阮知敬与大宋天使万俟卨联名呼吁共起义师,扫除伪政,恢复神州……」
「复赵宋?」方梦华冷笑,眼角不屑,「赵宋之败,正因庸主误国、外强中干。若真忠义,尔等当北上抗金,何至与我明军鏖兵天涯?」
众将默然。帐外骤雨敲帷,似斥东南虚伪之义。
忽然,一名斥候风雨中奔入,单膝跪地:「启禀司令,粤南国杨英珥太尉自西贡遣急使,缴献一封密信,乃阮廷旧臣黎文伯之亲笔。」
方梦华拆信细读,神色一动,口中低念:「……阮氏诛黎,朝中异议者尽遭屠戮。吾等心寒。愿归明国麾下,只求百姓得安……」
她抬起头来,目光透亮如镜:「诸位,此为天助我也。」
李纲恍然:「丞相之意,是借黎文伯之助,在交州策应内乱,分化阮军?」
「不仅如此,」方梦华指点地图,「万春州北,黎文伯尚掌一支偏军。若与我军里应外合,则万春可破,交趾可定。」
吕师囊亦拍案应道:「此战不仅是对阮氏之战,更是扶助交趾忠良、清君侧之义举!」
「而且,」方梦华补充,「本座已允诺黎文伯,战后协助其稳住北部诸州,凡是忠于黎氏与明国之士,皆可南迁粤南,得新生、得庇护。」
「这么一来,粤南国人口与菁英势力大增,亦可为明国南方留一道坚盾。」李纲沈声说。
众人默然,心中皆知:这场战争,不止是兵戈之斗,更是对东南未来格局的重塑。
方梦华轻声道:「阮文成既不识时势,便让他为贪权之罪付出代价。」
她展卷,命令下达:「命细作继续深探天德府粮草、万春防线之弱。令倪从庆率轻骑三百夜行万春北隘,与黎文伯接触联络。全军三日后出发,发起交趾总攻!」
她又望向南方,目光越过天德和升龙,落在更远处的爱州(原清化府)。
「九真之地,为我明军后腰,不容有失,」她转首问道:「鱼儿,那儿防守如何?」
种鱼儿抱拳回报:「回司令,百花四营已驻九真,整编后战力不弱,足可守一月有余。副营长蒋云姬请战甚急,盼能主动出击,截断越军粮道。」
方梦华略一沉吟,目光如电:「好。但要更稳妥些——命吕师囊分兵一部,调梁拜明第十八师增援爱州,从侧翼封杀阮军归路。」
话音未落,幕后梁拜明疾步上前,脸色不善:「司令,第十八师正部署攻升龙之势,一旦分兵,恐升龙之功缓矣!」
「攻升龙,不靠你第十八师。」方梦华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越军早是强弩之末,纵有十五万兵马,也无半成战心。他们倚仗的,不过是那群披甲战象罢了。」
梁拜明咽下一口气,终是躬身领命而去。
此时,万春州南野,战鼓隆隆,浓烟遮日。
数千头披甲战象列阵如林,象首蒙铁罩,獠牙尖利如钩,背驮五人——前有弓弩,后持长枪,中为御象老卒,个个杀气腾腾,气势撼人。
帐中,阮知敬捧盏言笑,神情自负:「明寇不过二万,吾辈象兵一冲,足破其阵。更何况,我军十五万之众,他们如何抵挡?」
阮公惠却迟疑:「大军虽众,士气未整。且明军善用火器,象阵未必能讨得好处。」
「庸人之见!」阮知敬冷哼一声,拍案而起,「北朝的万俟相公早已道出明寇虚实,一个女流之辈带着一群奇技淫巧的水贼而已。吾今即草檄文一封,遣人送往明营,令其速降!若不降,便叫他们残尸遍野!」
未几,檄文已成,率劝降使团奔明阵。
阮恩不发一语,步近使者,手起一桨,轰然击下。那名檄使尚未反应,已脑浆崩裂,倒地而亡。帐中惊呼四起。
越军阵中一阵哗然。阮知敬怒骂:「大胆,你这乱臣贼子!」
话音未落,阮恩猛然起身,一桨横扫,瞬间劈开三名护卫胸膛,血溅长空。
转瞬间,阮恩再跃而下,桨如利刃,顺势一击,阮知敬首级高飞,血柱冲天。诸军愕然。
「越狗乱臣,妄称忠义!」阮恩踏血前行,声震天地,「你什么东西也配姓阮?!」
话音未落,长桨怒舞,一击断首,再一击,将阮知敬与一名参将横扫于地,血洒营帐。
众将噤声如寒蝉。阮恩挺桨立于血泊之中,声震三军:「七爷俺出身渔家,不与这群呆子为伍!尔等皆看着,若谁再妄议投降、再误国辱军——俺杀之无赦!」
士卒轰然动容,有人高呼「七爷威武」,士气竟因此而振。
夜幕下,方梦华望见营外火光冲天,知是越军象兵将动。她转对李纲淡道:「这象阵倒真是阵仗,奈何终归是兽,哪能抵挡火器与人心?」
她唇角微翘,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微笑:「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朝威风。」
日正当午,万军对峙,战象为前,士卒为后,旌旗遮天,鼓声震地。
「象兵出击!」
随着一声令下,越军三百战象启动,巨兽怒吼,踏地如雷。每象背负五人,或执重弓,或持长矛,箭雨遮天而落,明军前阵顿现摇动。
方梦华立于中军高台,神色不动,目光如炬望向前方。
「火油备好未?」她低声问道。
倪从庆已待命多时,闻令当即高声道:「火罐上弦!」
阵后牵出连弩火抛车,装填油罐,点燃引线,只听数声巨响,十数罐火油如流星坠地,落于象群前方,霎时火光冲天,黑烟弥漫,热浪逼人。
象闻火而惊,嘶吼乱窜。烈焰烧灼象皮,兽眼充血,御象士卒惊呼失控,有象反奔后阵,践踏自军,场面顿时大乱。
阮公惠惊骇失色:「快,稳住象阵!」
然火未熄,倪从庆已挥手:「换药包,轰象腿!」
明军火兵推上铁轮炮车,装填药包,轰然一声震耳欲聋,烟尘中象腿断裂,痛号声震破云霄,战象纷纷倒地,掀翻战阵。更有巨象嘶鸣中回身乱奔,践踏李朝后军。
本阵一时大乱。刘庆覃被撞下马,几乎被自军践死,张伯玉搀他而逃,喊杀声中已顾不得指挥。阮公惠怒吼连连:「斩后退者!斩后退者——」声未落,忽闻一阵轰鸣,远处明军大旗下,两军猛将已然出动。
张毅率虎旅铁骑自右翼突入,如风掠野,直插乱阵。种鱼儿操短弩跃马而行,点将百花四营自左翼斜斜砍入,明军两翼合击,敌军不支。
「明军来了!逃啊——」喊声四起,越军人心动摇。
主将阮公惠闻变,拔剑自斩三人欲阻溃逃,然潮水已泄,奈何无力回天。阵中一角,明军炮队再度开火,炸裂声中硝烟滚滚,尸横遍野,象鸣人哭。
方梦华立于高台之上,神色不动,只轻声一句:「杀象为信,断军为形。可出击了。」
「是!」李纲挥手发号,「全军出击,夺取万春州!」
战鼓再鸣,谅州山野,杀声震天。明军如潮涌入,破阵如割草。李朝兵将,如断堤之水,溃败而走。
这一战,明军以三万破十五万,斩首万计,战象损失殆尽,交趾主力全军覆没,南下升龙府之路,遂为坦途。
谅州大捷,余烟未散。方梦华乘战后视察战场,只见尸横遍野,血染黄土,曾令越军引以为傲的三千战象,如今死伤殆尽,四散倒卧,或被炮火炸碎、或被自军践踏,更有几头尚存余息,低鸣如泣,声声刺心。
「大人,前方发现一头战象尚活。」亲卫报道。
方梦华走近,见一巨象躺倒泥地,气息微弱,双目浑浊中仍闪过惊惧与痛苦。她静静望着这曾是敌军杀器的生灵,久久不语。
「牠无罪。」她终于低声说道,「下令救治,若能养好,日后南征之时,我们也可自有象军。」
亲卫愕然,但不敢多问,躬身领命。军中随行兽医旋即前来,为之止血包扎,并寻稳固之处安置疗养。
当日晚间,种鱼儿来报:「启禀司令,越人大员张伯玉、刘庆覃遣使请降,愿交出兵权、献地自保。」
方梦华颔首:「斩草不必除根,割地足以安人。传令接受其降,封之为安南军客将,战后可安置于水真腊。」
「至于阮公惠呢?」
「战象溃阵时趁乱脱逃,去向不明,应是退往天德府一带。」种鱼儿答道。
方梦华冷笑:「此人不死,交趾不安。命倪从庆、张毅缓缓追击,毋深入丛林,免蹈蛇穴。」
这时,小丁子风尘仆仆奔入帐中,神情凝重:「报——杨勍将军巡山时遭毒蛇咬伤,不治殉职!」
帐中骤然寂静。
方梦华闻言大惊,手中军报跌落,良久才低语:「杨勍……是我军中最稳的剑……」
吕师囊悲声补道:「杨师长素来沉稳,任事尽忠,是二十三师的脊梁……末将请命,让副师长郑振暂代师务,稳定军心。」
方梦华点头,语带悲凉:「准。杨勍灵柩交小丁子护送,回金陵,葬于钟山长陵烈士陵园。予他忠烈之号,春秋祭祀,永记其功。」
连夜传来统计:此次明军战死不足百人,却因蛇虫叮咬、水土不服与疫疠伤亡达四百余人。官兵溃疡、痢疾、瘴气缠身,病营人满为患,远胜战场之苦。
翌晨,方梦华登帐高坐,召诸将商议。
「此役得胜,但环境所困,非敌可比。南方山川险恶,林深虫毒,不亚于铁骑与刀剑。」她目光沉稳,「我等非神,不能与天地争锋。当年宋军止步富良江,非兵不勇,实则人力穷于天命。」
「大军不宜再深入交趾丛林,先巩固谅州、万春州、清化府之地,整理后方,休养士卒。」她语音沉重,「从此以后,南征不仅是军事,更是与山河瘴疠之争。」
「命许叔微、寇宗奭扩建金陵医学院,设热带医学所,集结南方药师与僧医,共研疫病与蛇毒之治。另令军工所研究防虫军衣与烟熏营帐,设防毒营地。」
吕师囊长叹一声:「战胜而止步,虽不甘心,却是明智。」
方梦华颔首:「将帅若无敬畏天地之心,终为骄兵所误。此役我明军初次南征,得南疆一地,足矣自安。养精蓄锐,日后再图。」
风吹帐角,一头正在疗养的伤象长鸣如歌,似是为亡者哀、亦似为幸存者诉说。方梦华披甲立于帐外,静看远山层叠,眼中已不再是单纯的疆土之图,而是一场与自然共存、与风土为敌的漫长征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