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4章 田税法
「自今日起,无田佃户、百亩以下田产之自耕农,皆免人头税、免除徭役,唯有愿受雇者,方得工钱。」
「百亩以上田地,依律征税,按亩递增;千亩以上,须尽缴税赋。」
简短的几行字,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街头瞬间沸腾起来。
「什么?佃农不交税了?」一名头发斑白的老农眨着浑浊的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老李叔!你看这里写得清清楚楚——‘百亩以下免税’!」一个年轻佃农兴奋地叫道,忍不住将布告上的字反复念了一遍,生怕自己看错。
「天哪!这可真是活见鬼了!往年衙门追税催丁,哪回不是先找咱们这些穷苦人?如今居然……」老农的嘴唇颤抖,眼里蓄满了泪水。
「方官家英明啊!」人群中有人激动地高喊。
但在这片欢腾之声中,也有另一种怒不可遏的声音。
「荒唐!简直是胡来!」
一个身穿锦袍、满脸怒气的中年男子挤开人群,伸手便要撕下布告。他是本县的大地主李德昌,家中良田三千余亩,光佃农便养活了上百户,往日从不担心赋税,如今却是大难临头!
「凭什么佃农不交税?凭什么让我们大户出钱养活这帮刁民?」李德昌怒目圆睁,扯着嗓子对周围围观的百姓喝道,「这是什么道理?」
一个身材精瘦的农汉站出来,冷笑道:「什么道理?过去交税的是我们,服徭役的是我们,真正种地的还是我们,李老爷您老只管在家喝茶收租,咱们这些人就该白白受苦?」
李德昌听得怒火中烧,指着那人骂道:「反了天了你!你这佃户要是没我这田地,哪里有你活命的地方?」
「呸!」那农汉啐了一口,「还不是你们这些大地主占了那么多地,害得我们这些佃户世世代代种田都种不出自己的口粮?如今大明立了新法,终于还了咱们一个公道!」
这番话一出,四周围观的佃农们纷纷叫好,激动得热血沸腾。
李德昌气得脸都青了,正要再骂,忽然听得一声冷哼,一个身穿官服、手持令牌的中年人走上前来。
「大胆李德昌!敢撕毁官府布告,抗拒国会之令,是要造反吗?」
李德昌一看,来人正是原金溪县县丞现抚州市议员陈肃,顿时脸色变了,连忙作揖道:「陈相公,小人不敢,只是这新法未免太过偏颇,叫我们这些大户以后如何生存?」
陈肃冷笑一声,道:「你家地多达三千亩,依律,千亩以下虽仍可留,但超过部分,若不分家,便得缴足九成税赋,确实不好过。」
李德昌怒道:「这等于让我白种!」
「那就卖地、分家、或者自行处置。」陈肃冷淡道,「国会已定策,你若不服,可上书金陵。」
「上书?上书有用吗?这分明是要断我们大户的命根子!」李德昌急得额上青筋暴跳。
「大户的命根子?」陈肃朗声道,「那么你可曾想过,往日那些交不起税、被官差逼得家破人亡的佃户,他们的命根子又算什么?」
此话一出,围观佃农群情激愤,纷纷大声附和:「对!我家去年交不起税,家里老母被活活打死!」
「去年徭役征我哥去修堤坝,结果累死在工地上,连尸体都没人送回来!」
「老子辛辛苦苦种地,一年下来吃的还不如李家狗好!」
听着这四面八方的怨声载道,李德昌面如死灰,嘴唇颤了几颤,却说不出一句话。
陈肃见状,语气一缓,道:「李德昌,你世家出身,理应懂得审时度势。国会之法,非为毁你李家,而是为天下百姓。若你愿遵新法,善加调整,未尝不能继续保家业于千亩之内,何苦执迷不悟?」
李德昌听得双拳紧握,心知大势已去,只得咬牙拱手道:「小人……遵命。」
而和李德昌比起来,金溪县东郊陆家庄当代庄主理学大师陆贺是唐朝宰相陆希声的晜孙,才是金溪县最大的地主,坐拥四万亩良田耕读传家。14岁的大公子陆九思刚从县城书院出来便看到了《田税法》告示。
陆九思一路狂奔回到庄上,顾不得礼数,推开书房的门,急声道:「爹,大事不好了!」
书房内,灯光微晃,白须飘然的陆贺正端坐案前,翻阅一卷《周官》,听得儿子的话,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沉稳:「何事如此慌张?」
陆九思喘了口气,将手中誊写的布告展开,摊在案上:「爹,刚才县城里张贴了《田税法》新令,说是百亩以下免税,千亩以上要缴九成税赋,简直要逼得咱们这些书香人家倾家荡产!」
陆贺目光微寒,接过布告,仔细读完后,脸色阴沉下来。他本就对那「妖女乱政」的大明国深恶痛绝,如今新法一出,竟直接断了士绅地主的命脉,这简直是要颠覆他们世家大族千年以来的基业!
他缓缓放下布告,冷冷道:「果然是乱
法之政。圣人云,‘田制不正,则民不固;税法不平,则国不安’。如今竟使田税脱离礼法,削我士绅根本,此举不啻于自毁长城!」陆九思紧张地问:「爹,咱们该如何应对?若坐视不理,金溪百年陆家恐怕就此衰亡了!」
陆贺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不可鲁莽。你可还记得临川晏溥?」
陆九思点头:「晏溥乃晏几道之子,家学渊源,家资雄厚,往年与我家交好。」
陆贺目光一闪,语气森然:「既然如此,你立刻备马,爹去临川见晏溥,与他共商大计。我金溪陆家、临川晏家,皆是世代簪缨,岂容一个妖女乱政之朝随意践踏?」
陆九思立刻领命,但又迟疑道:「爹,我们要如何反制此法?如今州府衙门已改为市议会,难道要直接去闹事?」
陆贺冷笑道:「这等法令,纵然市议会通过,但县中黔首可知其中害处?佃户只知‘免税’,却不知长远之祸。我等只需稍加引导,让他们明白——新法不过是朝廷的欺骗伎俩,先取悦小民,再慢慢削去田主,最终国中再无士绅,只有妖女与贱民。」
陆九思心领神会,点头道:「孩儿明白了。咱们要让佃户误以为,他们今日免税,明日便会被赶出田地?」
「正是。」陆贺点头,目光如炬,「此事需多方合力。临川晏家,必与我陆家同心;崇仁、宜黄一带,还有不少同乡士绅,皆可联络。而更要紧的……」
他目光一凝,缓缓道:「如今岳家军驻守吉州,号称大宋劲旅,若能联络岳太尉,令其挥师东下,占领赣水东岸,再联合各地士绅举旗迎宋,则妖女新政便可彻底粉碎。」
陆九思吃了一惊,低声道:「爹,岳鹏举虽忠于宋廷,但素闻其军纪严明,不滥杀士民,若我们私自煽动,他会否察觉?」
陆贺冷笑道:「岳鹏举如何想,不是我们该忧的。他既为宋臣,便当恢复宋土。你尽管放话出去,说抚州、赣东诸士绅愿为宋军带路,助岳家军收复失地。至于岳鹏举是否会信,便由天意决断。」
陆九思闻言,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孩儿明白。」
次日,临川晏府厅堂之内,灯火辉煌,红木雕花屏风后影影绰绰,席间诸人衣着华贵,交谈间透着书香世家的雍容。晏溥亲自设宴款待陆贺,席上珍馐美馔,香气四溢,但陆贺心中并不在此,而是借着酒意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的计划。
「晏老弟,如今妖女乱政,竟然推行此等祸国殃民的田税法,士绅地主苦心经营百年基业,竟要被逼得分家弃田,如此下去,恐怕江南再无礼义人家,只有贱民奸商!」陆贺面色涨红,愤愤不平地放下酒杯,「所以,老夫已与金溪几位同道商议,只待岳家军挥师东下,我等便愿为宋军带路,引兵收复赣水东岸,届时再上书江陵官家,推翻此乱政——」
「陆先生可真是苦心孤诣啊。」忽然,一个低沉而冷静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厅堂内顿时一静。
陆贺脸色微变,顺着声音望去,便见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身着暗紫色官袍,腰悬绣春刀,面容方正而冷峻,目光锐利如刀。
正是大明国内阁刑务大臣——晏广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