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8章 西岸风云
「果然走了。」吕师囊冷笑,「岳飞还是有点脑子的。」
「大哥,要追击吗?」吕助问道。
「不必。」吕师囊摇头,「他们还是个整军,这时候去追,只会让他们拼死反击。我们先稳住瑞金,再向虔州方向推进,江南西路唾手可得。」
当岳家军抵达虔州,与刘家军王德部短暂会合时,王德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明军这么快就打到这里?」王德皱眉,「刘经略和郦统制呢?」
「郦统制弃守洪州已经跑去奉新县,刘经略……目前还在萍乡观望。」岳飞淡淡道。
王德心中暗骂,这些刘家军的怂货猪队友果然靠不住。他当机立断:「既然如此,本将不能再留在这里。本将往袁州撤,岳镇抚你……自己保重吧!」
岳飞没有阻止王德的撤退,因为他也很清楚,明军现在是铁了心要横扫江南西路,任何分散孤立的宋军部队都会被逐个击破。
而在奉新,郦琼坐在帐中,望着案上的军报,眉头紧锁。
他从洪州这一路撤退,沿途到处抓丁充数,虽然人头攒动,却知道自己手下的兵是什么货色——完全是堆数字的乌合之众。
他最开始带出洪州的精锐兵马虽然也是临时拼凑的,但毕竟还有一点纪律,经过这一路折腾,许多人已经跑了,剩下的要么是刚从村里抓来的老实庄稼汉,要么是溃兵、兵痞、亡命徒,这些人连弓弩都拉不开,让他心里发虚。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不得不继续补充人手,因为如果兵力数字太难看,回头刘光世那边不好交代。
「与其说本将是带兵打仗,不如说是赶着一群猪在逃命……」郦琼心里冷笑。
他原本是要直往西退,可是奉新县那边听说王彦的义军聚集到了西山(梅岭),竟有上万人之多。王彦是个难缠角色,不是普通的乡野义军能比的,这让郦琼有些迟疑——如果这股势力继续壮大,未来很可能成为自己撤退路上的一根刺。
思量再三,他决定在撤退前先动手,把王彦的义军给清理掉。
梅岭狭窄的山道上,王彦的义军来回奔走,防守的壕沟里摆满了各种简陋的拒马、石块和燃烧的木桩,他的部下都是穷苦人出身,虽然没什么精良装备,但个个悍不畏死,凭藉险要地势顽强抵挡着郦琼的攻势。
郦琼冷眼看着前方山道,心里明白不能让这场仗拖得太久,否则明军随时可能赶来。
「命人强攻!」郦琼挥手下令,「不用节省人命,杀光这帮乱匪!」
他的部队虽然军纪败坏,但架不住人多势众,义军终究装备太差,抵挡了半日,终于被攻破防线。郦琼的士兵一涌而上,对山中的义军展开了残酷的屠杀。
王彦带着几百名残兵拼死杀出重围,最后只能弃山而逃,往更南的山区退去。
血流成河,梅岭的山间灌木都被鲜血染红,尸体堆积如山,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山间,久久不散。
郦琼站在高处,看着山道上满地的尸骸,心里却没有半点胜利的快感。
他很清楚,这种胜利根本没什么意义,这些义军和明军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敌人,若是对上明军,他的部队恐怕连一个时辰都支撑不住。
「快撤!」
梅岭之战后,郦琼又带着部队一路西撤,进入新喻(新余)。
这里又有一支义军,首领是胡江,原本只是本地一个西军退役弓手,趁着混乱自立为军,虽然号称「抗金勤王」,但实际上跟当地土豪劣绅混在一起,反而比官军还贪婪。
郦琼没打算放过他。
新喻城内,一场屠杀再次展开,郦琼的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胡江义军的防线,把这支还没成气候的义军一举歼灭。
胡江本人被砍下头颅,挂在新喻城门上示众,残部四散溃逃。
经过这一战,郦琼的部队再次补充了大量壮丁,那些之前在洪州丢掉的兵马,如今几乎又凑满了,甚至人数比以前还多。
可他心里清楚,这些人和兵马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对上明军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样的军队,迟早是要垮的。」郦琼心里冷笑,但表面上却装作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继续撤往分宜。
抵达分宜后,郦琼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快马向萍乡的刘光世报告战况。
当然,这封军报里并没有提到自己在洪州的溃败,反而是这样写的:「末将在洪州果断决策,先行转进奉新,进而奇袭梅岭,一举扫荡王彦匪军,继而于新喻剿灭胡江,得胜转进分宜,以确保赣西军情稳定。虽然魔教贼军猖獗,然末将所部仍保存实力,已于沿途收拢新军,兵力无损,请经略放心。」
写完,他将军报封好,交给亲信:「立刻送去萍乡,不得耽搁!」
亲信接过军报,快马加鞭而去。
看着军报送走,郦琼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很清楚,自己这份军报其实只是在掩饰失败,刘光世或许
能被蒙骗一时,但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只要我还能撑住,刘光世就不敢动我。如今魔教在江南西路肆意攻城,朝廷兵力紧张,我手上还掌握这么多兵马,朝廷就算不满,也不能轻易动我。这就是我还能活下去的筹码。」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端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口。
「岳飞撤往吉州,王德到了袁州?」刘光世在萍乡大营听完郦琼的汇报后,脸色阴沉下来。
他明白,江南西路已经守不住了。
「明军的西路军和南路军联手,直接打到了洪州、抚州、虔州,甚至已经威胁到吉州……」刘光世的副将小声道,「大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刘光世狠狠地咬了咬牙,最后一挥手:「撤!全军退入潭州!」
萍乡县的天空被浓烟染黑,村庄内外到处都是被焚烧的屋舍,哭喊声、怒骂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如同炼狱。
刘家军的兵痞们知道大军即将撤到荆湖南路,已经没什么军纪可言,这些人大半都是溃兵、泼皮、亡命之徒,一听说要走,立刻在萍乡县内放抢拉丁,洗劫库房、粮仓,强污民女,甚至在街头大肆斗鸡赌博,完全不把这里当成战乱中的危险区域,反而当成最后的狂欢之地。
大街小巷充满了哀号声,许多村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被抢劫、妻女被拖走,咬碎了牙也不敢出声。但更多人开始聚集起来,手持锄头、柴刀,愤怒地在村庄后巷密谋。
「不能再忍了!」
「这些狗官军不是来保护咱们的,他们和金兵没什么区别!」
「要拼了!再不拼命,活着也没什么指望了!」
在城南的铁匠铺,一群身材魁梧的壮汉聚集在一起,双拳紧握,怒目圆睁。
领头的两人,一个是石铁牌,乃是本地最有名的铁匠,力大无穷,能单手举起百斤重铁锤;另一人是钟牛皮,原本是县里的赶马人,精于骑射,曾给军队送过粮草,但这回却被刘光世手下的兵痞打得半死,连母亲都被拖走,他双眼血红,满是杀气。
「不能再等了!」石铁牌一声怒吼,「兄弟们,抄家伙!」
铁匠铺里顿时响起兵刃相击的声音,许多被压迫的乡民拿起铁叉、砍刀,甚至是烧红的铁棍,跟随这两人冲向街头。
「杀!」
第一批倒下的是正在醉酒狂欢的刘家军兵痞,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些一直忍气吞声的乡民竟然会突然暴起反抗。几名正在胡闹的士兵当场被乱刀砍死,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蜂拥而上的民众包围。
「烧粮仓!毁马厩!」钟牛皮大吼。
大火很快燃起,整座萍乡县陷入混乱。
这一天,萍乡的百姓夺回了自己的城池。
然而,好景不长。
从虔州(赣州)一路撤到袁州(宜春)的王德,听闻刘经略的溃兵被乱民反杀,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这不再是普通的动乱,而是荆湖撤退路线被切断的危机!
「这些乱民若是不剿,恐怕其他地方也会跟风!」王德冷冷道,「准备剿贼!」
他手下的刘家军精锐迅速整备,这些人虽然同样贪婪残暴,但与刘光世那些溃兵不同,是真正经过战阵的禁军,战力不容小觑。
三日后,刘家军再度杀回萍乡!
天刚破晓,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接着便是战鼓震天。
萍乡的乡民们望向城外,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宋军列阵,刀枪如林,弓弩上弦,王德亲自坐镇中军,眼神冰冷地望着这座「叛城」。
「尔等乱民,劫掠官兵,罪无可恕!」王德的声音传遍全城,「现在跪地投降者,可免死!」
石铁牌和钟牛皮站在城墙上,满脸血污,早已没有退路。
「狗官军!」钟牛皮啐了一口血沫,「当初是你们先杀良冒功,现在又来装大义!」
「兄弟们,宁死不降!」石铁牌高举钢叉,「咱们就算死,也要让这些官兵付出代价!」
一声吼,萍乡的义军们将所有能搬的石头、燃烧的木桩都推下城墙,密集的箭雨从城头射向敌军,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然而,双方实力悬殊。
义军虽然英勇,但缺乏甲胄,缺乏训练,甚至很多人连武器都没有,面对训练有素的刘家军精锐,战局很快向不利方向发展。
城墙上的义军被强弓硬弩压制,梯队步步逼近。
不久后,城门被炸开,宋军潮水般涌入。
街道巷战惨烈无比,钟牛皮亲手砍翻了三名士兵,最后被乱刀斩杀;石铁牌战到最后一刻,被五名宋军联手按倒在地,喉咙被利刃割开。
至此,萍乡之乱被血腥镇压。
战后,萍乡城满目疮痍,尸横遍野,刘家军在城中大肆搜捕,所有曾经参加起事的乡民,无论老少,全数斩首示众。
王德站在废墟之中,看着满地尸体,心中却没有太多得意之色。
他知道,这场动乱的根源根本不是什么「乱民」,而是刘光世自己的军纪败坏。
但他也不会去指责刘
光世,因为这支军队的本质就是如此。「传令下去,全军立刻西撤潭州,不得再做停留。」
他的目标不是在这里盘桓,而是尽快回到刘光世的主力大军汇合,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当晚,刘家军迅速撤离萍乡,直奔潭州,留下了一座满目疮痍、血流成河的死城。
赣北群山密林深处,义军的旌旗在风中微微颤动,篝火旁,宁铁龙、黄十五、熊清三人对坐,神色凝重。
「王彦在梅岭被剿,胡江的兄弟们也没了,咱们还能撑多久?」黄十五声音低沉,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忧虑。
熊清重重一拳砸在石头上,怒道:「撑?咱们要是再犹豫,怕是下场比胡江还惨!刘光世那些狗官眼里哪有义军?只当咱们是乱贼,剿起来比金狗还狠!」
「那依你之见?」宁铁龙目光如炬,盯着熊清。
熊清沉声道:「投明!」
「投明教?」黄十五微微皱眉,「虽说江州如今是方教主坐镇,但她与官军之间到底是何关系,咱们也摸不清。况且,她终究是方腊的妹子,万一……」
「万一?」熊清冷笑,「兄弟,你还没看明白吗?如今这乱世,咱们早已是朝廷的眼中钉,不管认不认贼寇,官军终究要来剿咱们!刘光世手下那帮人,给咱们留过活路吗?」
宁铁龙沉思片刻,缓缓点头:「若不投靠大明国,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但江州愿不愿收留咱们呢?」黄十五依旧有些迟疑,「方教主到底会不会信任咱们?」
宁铁龙眼中闪过一抹狠色:「那就得让她知道,咱们宁铁龙、黄十五、熊清,绝不是无用之人!」
数日后,赣北山林间,一支规模不小的义军正悄然向北撤退,旌旗低垂,队伍尽量隐匿在山势之中。他们要从分宁(修水)与筠州(高安)一路向瑞昌、建昌(永修)等明军控制的江州属县靠拢。
然而,这支队伍刚行至靖安县境内,远处山道上便扬起了一片烟尘。
「不好!是官军!」哨探匆匆来报,「是刘家军的李横所部正在从兴国军方向调兵过来,意图拦截咱们!」
宁铁龙登上高处,远望来军,隐约可见甲光闪烁,队伍中还有大量骑兵,显然是王德的精锐部队。
黄十五咬牙道:「这一仗,恐怕躲不过去了!」
熊清大笑:「怕什么?咱们要投大明,就得带点投名状过去!」
「你是说……」宁铁龙眼神一凝。
「咱们不能让这支官军活着回去报信!」熊清冷冷一笑,「干脆给方教主送一份大礼!」
当夜,李横的部队正沿山道行军,忽然之间,四周火光大起,山坡上滚木、箭矢如雨点般落下!
「中计了!」李横大惊,挥刀大喊:「快撤出山道——」
话音未落,前方的义军已经如潮水般杀出,刀光寒芒四起,直冲官军中军大营。
这一战,杀得山间血流成河。
当天破晓时,宁铁龙、黄十五、熊清三人立于尸山之上,望着残阳中狼狈逃窜的刘家军残部,笑声豪迈:「这份投名状,够不够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