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明1128西洋湖边

第679章 伪齐建国

建炎二年九月初九,汴京的秋风卷起满地落叶,宣告着这个天下的旧秩序彻底破碎。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本是登高远眺、祭祖祈福的日子,而今日,汴梁城中却处处张挂绿色旗号,鼓乐喧天,金兵巡逻的身影在大街小巷无处不在。

——刘豫,登基称帝。

大庆殿上,金国使者高庆裔、韩昉奉金主完颜吴乞买所赐的玺绶、宝册,端立在殿中,俯视那位刚刚被推上帝位的汉人。

刘豫,顶着女真贵族的朝天辫,身着金国所赐唐式龙袍,端坐于御座之上。他原本只是宋朝的济南知府,如今却在金人的扶持下摇身一变,成了大齐皇帝。殿外,三军列阵,金军将校端立殿阶之下,俨然是这座新朝廷的真正主宰。

仪仗队缓缓步入,金使高庆裔展开册文,高声朗诵:

「奉大金皇帝诏,册立刘豫为大齐皇帝,正位中原,以奉正朔,绥靖华夏,永安兆民。册其母翟氏为皇太后,妾钱氏为皇后,以天会六年为阜昌元年。谨遣知制诰韩昉奉册玺至,钦承大命,以示天下。」

此言一出,殿上群臣纷纷俯首叩拜,大呼万岁,惟独刘豫微微低头,神色莫名。

他知道,从今日起,他的帝位,乃是金人所赐。

他是皇帝,却并非真正的天子。

他是权臣,却也不过是金人的傀儡。

然而,他别无选择。

宋室南逃,北方已然是金国的天下。倘若不顺从金人,今日坐在这大庆殿上的,就不会是他,而是另一个张邦昌。既然如此,何不顺势而为,借此机会重整秩序,建立一个真正的中原政权?

他要做的,不只是活下去,而是让这个大齐,真的立住。

刘豫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接过金国使者手中的宝册和玉玺,面向群臣朗声道:

「朕受大金册封,承天命以统御中原。今即皇帝位,改元阜昌,以示太平安定,自今日起,四海臣服,万民归顺,奉大金正朔,以共治天下。」

群臣再拜,齐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孔端操、李孝扬、张柬等新朝重臣上前行礼,刘豫目光扫过他们,缓缓点头。

「孔卿,」他望向孔端操,沉声道,「你为丞相,当辅朕理政,稳固国基。」

孔端操拱手:「臣不敢辞。」

「李孝扬、张柬为左右丞,李俦为监察御史,郑亿年为工部侍郎,王琼为汴京留守,务必安抚百官,整肃城防,以保京师稳固。」

「臣等遵旨。」

「此外——」刘豫看向自己的儿子刘猊,声音微微加重,「刘猊封太中大夫,提领诸路兵马,兼知洛阳府。」

刘猊上前一步,恭敬领命:「臣儿遵旨。」

刘豫眸光沉沉。

他很清楚,金人扶植自己称帝,并不意味着他们会真正放心。他身边必须有亲信,而这支「齐军」,也必须是他自己真正掌控的力量。

金人需要一个傀儡皇帝,而他要做的,是让这副傀儡的皮囊里,长出真正的骨骼和血肉。

阜昌元年——大齐,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阜昌元年,九月十五,天刚矇矇亮,曹州城南白马村老农张伯就起来赶着牛下地,这几年日子难过,前有大金南下杀人放火,后有宋官仓皇南逃,现在又来了个「齐国」,说是刘皇帝亲政,但谁也不知道这到底算哪门子的朝廷。

他刚牵着牛走到田头,远处便见到一队绿鍪军缓缓而来,旗上绣着个「齐」字,盔甲是宋朝样式,官员说话也是正宗的河南话,可是大家都叫他们「二鞑子」,因为他们现在是金人的狗腿子,学着北地的女真人一样圈地蓄奴。

「二舅,快回来!二鞑子来了!」村口一个年轻后生飞奔过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张伯心头一紧,牵着牛往回走:「又来干啥?」

「说是丈量田地,立新契约,这回不像以前要收银子,而是要人!」

二人匆匆赶回村子时,绿鍪军已经站满了旷场,前头一个身穿绿袍的官员正拿着笔,在一份册子上勾勾画画。他身后站着几个书吏,还有几个穿着大袖襴衫的伪齐官员,一脸傲气,竟比过去的宋朝老爷还摆架子。

「大齐皇恩浩荡,吾皇体恤民生,今特设『官佃制』,凡无田之人,可入官庄为佃,耕者有食,男丁入军,妇孺为役,乃是圣上之恩典!」绿袍官员高声宣读,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村长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拱手作揖:「回老爷,俺们世代种田为生,都是老实人,这官庄……能不能不去?」

红袍官员冷冷一笑:「谁说要你们自愿?这是朝廷的法度,圣上有令,田要归官府统管,尔等百姓不过是佃户,土地本就非汝所有!还不跪谢皇恩?」

人群一阵骚动,几个壮年农夫脸色铁青,但看到绿旗军手中的刀枪,终究不敢造次。

张伯咬咬牙,上前一步:「大老爷,俺今年六十有二,这田是祖宗传下来的,怎么说不是俺家的?大人说咱们是佃户,那俺问一句,俺这地是租谁的?」

绿袍官员冷

笑道:「租朝廷的!大金天可汗册立吾皇,这河南之地,皆属天子疆土,既是天子的,你们这些小民,自当租种!」

「可……可这么多年,我们从未租过,何时变成官田了?」

「现在开始就是了!」绿袍官员一挥手,「按照新制,凡是没有田契者,一律归入官庄。再有,按大齐律,户户需贡丁壮,凡十五岁至五十岁的男丁,皆须服役!」

话音刚落,绿鍪军便一拥而上,逮着壮年男子便拽,哭喊声瞬间响起。几个被按倒在地的年轻人死命挣扎,却被一脚踹翻,脸埋进泥里,嘴里全是血腥气。

「放开他!放开!」老村长颤巍巍地跪下来磕头,「大人,他才十六,家里只有他一个壮劳力,求求您放了他吧!」

「放?哈哈,户户贡丁,这是皇命!」红袍官员不耐烦地一挥手,「再胡搅,就一起抓走!」

「爹——!」一个少女撕心裂肺地喊道,她的父亲被两个兵士揪住头发,死死拖往一旁的车辆。

「狗官!」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一个年轻人猛然扑向官员,手里握着锄头,就要砸下去!

「造反?找死!」绿鍪军朴刀一闪,鲜血飞溅,年轻人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瞪得大大的。

四周瞬间鸦雀无声,只有少女的哭声凄厉响彻村庄。

绿袍官员冷哼一声,挥了挥袖:「记住,你们是大齐的子民,大齐有大齐的新规矩,谁敢违抗,就是反贼!」

他转身走向马车,绿鍪军押着一车车壮丁,驶向蔡州城方向。

老村长瘫坐在地,双眼无神地喃喃自语:「……官家换了,咱们的命,还是苦啊……」

数日后天刚蒙蒙亮,村口的大槐树下,又站着几名身披绿底战袍的「正绿旗」官军,他们腰间悬刀,目光冷漠地扫视着晨起的村民。

「都听好了!」领头的军官冷冷开口,「今日开始是新朝的第二个月,阜昌天子恩泽四方,尔等皆为大齐顺民,自当晓得规矩——」他抬手指向北方,「燕京乃上国,乃大金天可汗之都,汴京乃我阜昌皇帝之宫城!尔等每日日出之时,须先向燕京三跪九叩,再向汴京三跪九叩,以表忠顺!」

村民们沉默地站着,脸色阴沉。

「还愣着做什么?」那军官冷笑一声,拔刀在手,「哪个不愿拜的,便是前宋余孽,抗旨者,杀!」

老汉李忠咬紧牙关,颤巍巍地率先跪下,向着北方的晨雾磕头。其他村民互相看了看,咬着牙,也陆续跪下。晨风吹过,衣角翻飞,哀鸣般的磕头声此起彼伏。

「三跪九叩——向大金天可汗陛下行礼!」里正张福站在一旁,手持竹杖,神情复杂地喊道。

「咚、咚、咚……」

寒风中,磕头的声音沉闷地响起,额头与泥地相触,溅起几点湿土。村民们动作麻木,脸上看不出悲喜,唯有年迈的老者,嘴唇紧紧抿着,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毕竟有宋一朝官家从来没这么折腾过乡野小民。

跪拜完金国后,众人又转过身,对着西边的汴京,再度三跪九叩。

「向大齐皇帝陛下行礼!」

「咚、咚、咚……」

这时,人群后方传来一声冷哼,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带着怒意:「俺只知爹娘,哪来的天可汗?」

话音刚落,气氛瞬间僵住。所有人猛然抬头,望向那说话的年轻人——是村里猎户周成。只见他站在人群后方,目光愤然,拳头紧握。

绿鍪军的军官眼中寒光一闪,抽刀便上前,厉声喝道:「逆贼!你再说一遍!」

「俺——」周成额头青筋暴起,眼看就要冲上前去,忽然身旁的李忠一把将他按住,低声喝道:「你疯了?你想让全村人陪你一起死?」

周成僵在原地,浑身颤抖,最终低头不语。

军官冷哼一声,收回刀,瞪了众人一眼:「都记住了,明早辰时,俺们还会来!若有人敢违抗,杀无赦!」

说完,他带着绿鍪军大摇大摆地离去,留下村民们静默地站在寒风中。

过了许久,李忠才长叹一声,拄着拐杖往回走,声音低沉:「造孽啊……这日子,还不知要熬到何年何月……」

周成站在原地,双拳紧握,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十月初九,刘豫端坐在宣德殿,俯瞰群臣。今天是阜昌新政推行满月的日子,按理说该是庆贺的时节,可大殿上的群臣却个个眉头紧锁,似有忧色。

「何事如此愁眉苦脸?」刘豫端起茶盏,语气淡然。

李孝扬出列奏道:「陛下,如今,我大齐朝新设官军——绿鍪军,于乡间驻扎,却被民间称作‘正绿旗’,甚至讥讽为‘二鞑子’。」

刘豫放下茶盏,冷冷道:「这群刁民!朕是大齐皇帝,若非朕降金,他们如今怕是连河南的土都未必能站稳!朕不过是让旧朝官员顺理成章接管地方,以供新政所用,怎便惹得他们如此不满?」

孔端操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民间之怨,乃因绿鍪军驻扎乡野,圈地屯田,招募流民为奴,以充私役。此事,确与金人雷同。」

「我大齐,

乃中原之国。」刘豫的语气透着不耐,「若无土地,何来赋税?若无赋税,如何供养朝廷?」

李俦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然百姓亦有反抗之意。泗州、宿州、寿州等地,已有农民潜入山林,纠结成团,号称平民军。」

「平民军?」刘豫嗤之以鼻,「不过是一群草寇,如何成得了气候?」

张柬却摇头:「陛下,如今在乡间流传的,可不仅仅是‘正绿旗’的讥讽之言。更有人言道:‘若朝廷能庇护百姓,不论金宋,皆能安居;若朝廷行苛政,便是汉人做官,仍是鞑虏统治!’」

殿中一片沉默。

刘豫缓缓站起,眼神凌厉:「朕若不能令天下顺服,何以立国?传令下去,加紧整编绿鍪军,凡敢妄言者,格杀勿论!」

众臣对视一眼,只能低头应诺:「谨遵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