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春天见,春天见!
夜晚八点。
漆黑的夜幕已然将整座城市笼罩,但城市的灯火依旧将天空都照亮。
远处的东京铁塔塔身亮着灯光在夜色中十分显眼,商业大厦外墙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
银座某栋大楼外墙的巨幅显示屏上,正播放着当红明星松田圣子拍摄的广告mv……
“这就是八十年代风靡亚洲,堪称经典的圣子头发型,似乎晓莉姐也挺适合这个发型的,明天买几本时尚杂志寄回去。”
即便隔着数公里远,程开颜也能看清这位“永远的偶像”的干净甜美的面部轮廓,还有那额前厚重的刘海与脸颊两侧外翻的卷发。
此时他双手搁在桌上托着下巴,欣赏着窗外的夜景。
身后的浴室中传来哗哗的水声,梁晓声同志正在洗澡。
他在这边打发时间。
“哈——”
夜里清凉的晚风拂过,拂动他额前柔软的黑发,传来丝丝轻痒。
他打了个哈欠,眼中沁出细微的泪水,将目光收回,回到桌上。
放着一本书,以及一个信封。
书是赵瑞雪写的《盐雪》。
今天抵达东京后,程开颜距离这个青梅竹马的姑娘距离更近了。
不管是电影拍摄,还是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好,总归是要见一面的。
大半年没见,二人恐怕能聊起来东西不多。
这本书赵瑞雪亲自寄给他的,想来是希望他能仔细看完的。
到时候也有能聊的东西。
另外程开颜认为这本书,大概就是因为他而创作的作品。
不然为何取名为《盐雪》,盐即开颜,雪即瑞雪。
“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
这是第二页写的一句话,仅有的一句话。
程开颜伸手按在书稿上,指尖细细摩挲着那细长如柳叶的字迹,垂眸呢喃着。
他记得是以前初中学过的一篇课文,出自《世说新语·言语》。
东晋名门谢氏,当朝太傅谢安于冬日寒雪集会,于家中子弟讲论文义出的一道题。
问白雪纷纷何所似?
谢朗的“撒盐”仅模拟雪落之态,侧重于雪之外形,明代朱熹批评:“呆板而失轻盈”
而谢道韫的“柳絮”则赋予雪以动态,柳絮飞扬暗合春雪柔美,更重雪之神韵。
世人皆赞谢道韫的咏絮之才,成为流传千古的才女象征。
可盐雪之喻,遭千年批评,但它也是切实的,合理的。
南宋周密《癸辛杂识》指出:“盐重而下坠,唯浙西霰雪近之。”
其实就是雪籽,也就是刚刚开始下雪时那薄薄的一层,常常被认为是下大雪的预兆。
盐雪是颜雪,是不被看好的爱恋,是可恨年年压金线,为她人做嫁衣裳……
“所以你取这个名字?”
程开颜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沉思了许久,最终低声叹了一句。
“这本书自然是要仔细看完的,否则到时候见到面了,赵瑞雪问起来怎么办?”
程开颜深吸一口气,他在刚才欣赏夜景或者说发呆的过程中,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哗——”
他翻开下一页,映入眼帘的字迹却让他愣在原地。
“怎么全是日文?!这女人故意的吧!”
一瞬间他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郁闷至极。
他裤子都脱了,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你忽然来这一套?
程开颜啪的一声把书合上,郁闷的后仰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赵瑞雪……”
……
“程开颜……”
新宿区,早稻田大学本部文学院。
晚上八点,伴随着铃声的响起,选修课程结束。
大学生们自教室走出,一个个昂首阔步,自信傲然。
这就是他们作为日本国首屈一指的私立大学,早稻田大学学生的骄傲与风采。
她们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只要顺利毕业,他们将会是国际大型企业未来高管,政府部门的中坚干部,亦或者是国际大型证券金融公司操盘手,高科技企业的创始人……
不过相较于这些未来,也有许多天才在校期间就已经做出十分优秀的成绩,提前绽放天才的光华。
“听说了吗?”
“文学院的天才文学美少女作家赵瑞雪的代表作《盐雪》首印五千,发行量最新突破五万册,已达到畅销作家水平。
知名文学评论家秋山骏老师撰写两千字评论文章,赞美她是来自东方古国的天才女作家。”
“真厉害啊!瑞雪酱!不愧是我们文学院的四大美人!”
“发行不到三个月,居然能创下如此成绩,讲谈社的吉田老师真是慧眼识珠,又一次将培养新人天才作家的标志深深烙印在讲谈社身上。”
“恐怕赵瑞雪同学又是一位冉冉升起的文学界新星!”
走廊上,人群中有几个年轻男女兴致勃勃的谈论着文学院那位才女。
其中面容俊朗,气度不凡的公子哥拿着今天新出的报纸欣赏着刊登出的照片。
一袭素白衣裳手持毛笔泼墨挥毫,侧脸清冷专注,身形孤傲笔挺。
公子哥不禁心神摇曳,情愫萌动,目光失神的感慨道:“不愧是文学院四大美人,才貌双全,清冷无双!”
文学院素来有一些自认文人骚客的学子,好文章诗赋,好美人美酒。
有好事者将赵瑞雪,与文学院其他三位女生奉为早大文学院四大美人之一。
第一的那位自是财阀贵族家的嫡女大小姐,无人胆敢轻慢。
而赵瑞雪容貌出色,身材更是高挑让许多男生望而却步,但她更具胭脂才气,性格清冷无双,隐隐有位列前二的趋势。
只是为人低调,除了一些公开的场合,如今年新学期作为留学生代表上台发表演讲之外,其余时候都难以一睹真容。
只有在图书馆和教室碰碰运气,能见到这位才女。
这种神秘和只可远观的朦胧美,更让一些男生越发心神向往,聊得越发热闹起来。
而事件的女主角却与好友,从议论者的身旁悄然路过。
高挑柔顺的马尾在脑后跳动,充满了活力。
可一闪而过的侧颜,如相片上的那般清冷,丝毫不为议论者所动。
二人下楼穿行校园,抵达校内一家正在营业的甜品屋,靠窗坐下。
“吃点东西再回去吧,瑞雪酱你要什么?我记得这几天生理期吧?要不点杯热姜红糖牛奶?”
赵瑞雪转头看去,只见眼前出现一个圆脸大眼,五官端正的清纯姑娘,她正拿着咖啡馆的菜单,转头看过来贴心问道。
“谢谢彩奈,我还要两只蛋挞吧!上课前去取信,结果忘记吃饭了。”
赵瑞雪心中微暖,伸手到好友圆溜溜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揉了揉,微笑着说道。
这是她在早稻田大学里认识的关系最好的朋友上杉彩奈。
她今年二十一岁,家境优渥,性格善良天真,在班上是班长。
因为赵瑞雪是中国的留学生,忽然来到班级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语言问题。
因此彩奈经常帮助于她,二人又是同一宿舍自然而然成为了极好的朋友。
“好的,先生两杯热牛奶,四个蛋挞。”
上杉彩奈脸被揉得微红,嘴唇也嘟了起来,还是有条不紊的向店长说着要点的东西。
一番嬉闹,牛奶蛋挞送上来。
二人一边坐着休息吃喝,一边聊天。
上杉彩奈也终于有机会找赵瑞雪询问信件的事情,“瑞雪刚才去取信件了?难怪上课前没有看到你,是家人寄过来的信吗?”
“算是吧。”
赵瑞雪微微一笑,桌面上按在那封信上的柔嫩指腹紧了紧,信封落款上的湛蓝色钢笔字迹,依旧是记忆中那样的秀气隽永。
只是字里行间给她的感觉,却多了一些陌生,就像那个人刚回城的时候。
算算时间,应该是看完书稿后,这才写了这封信吧?
看得有点慢哦……程开颜。
赵瑞雪眼中闪过一抹浅浅的哀伤,也不知心中是怨他看得慢,还是怨他寄信慢?
她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思的,但她大概明白这封信写的什么。
虽说那人总是优柔寡断的,但在某些事情上是有着极为鲜明的原则底线。
他拖这么久才回信,能带来什么好消息?
赵瑞雪清楚的记得,自她和程开颜去年七月分别至今,二人之间从未有过来信。
若非赵瑞雪假借给家里寄信,托母亲给程开颜捎了封信,恐怕程开颜依旧会像两人当初因为下乡和参军闹别扭时那样,几年都不会给她寄一封信吧?
“呵呵……”
赵瑞雪托着下巴,扭头看向玻璃窗上的倒影,只觉这个女子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难看。
“什么叫算是吧?你可不许欺负我看不到中文呀!”
上杉彩奈鼓着小脸,气呼呼的瞪着赵瑞雪,眼中却闪过狡黠之色。
文学院自然是研究现代,古代文学,汉字其实是日本文学生绕不开的文字。
上杉彩奈最近也学了一些,于是甜甜笑着将蛋挞喂给赵瑞雪,然后趁此机会偷瞄。
“程……程开颜?哦!就是那个可恶的男人!”
上杉彩奈瞥见信上的名字,顿时心中一股恼怒点燃。
这个名字,经常无端的出现在瑞雪的字里行间之中,有时候是日记,有时候是作业中出现然后很快擦掉……
再单纯懵懂的彩奈,也明白这个男人的名字对瑞雪的意义。
而且她还看过赵瑞雪写的作品,似乎就是以这个名字和瑞雪为原型写的,她更明白这个人伤得瑞雪有多深。
“这个可恶的男人忽然写信给你做什么?”
上杉彩奈义愤填膺抱住赵瑞雪的手臂。
“不知道,我还没看呢。”
赵瑞雪失笑一声,摇头道。
“没看就好,没看就好,我觉得最好别看。”
上杉彩奈松了口气,亲昵的和赵瑞雪贴贴,笑嘻嘻的转移话题道:“瑞雪酱~,为了庆祝《盐雪》突破五万册,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去银座庆祝如何,听说最近新开了一家米其林二星的法国料理,我请客!”
赵瑞雪白了她一眼,“你钱多烧得慌啊?”
“我想吃嘛……嘻嘻。”
上杉彩奈吐了吐舌头,抱着她的手臂晃来晃去。
“行吧行吧,不过既然是庆祝,还是我请客好了,正好这两天月初讲谈社那边将稿费结给我了。”
赵瑞雪无奈的摆摆手,大大方方的说道。
“好呀好呀,我们快点回去休息吧。”
二人吃完喝完,手挽着手朝着宿舍而去。
夜晚九点半。
洗浴完的赵瑞雪换上干净柔软的浴衣,脑后用白毛巾裹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床上拿起了那封信沉默的凝视了起来。
如今的她早已不可与昨日相提并论。
经历了一年的洗礼,在日本,在早大接触到了许多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其中包括许多文化学者,世界前沿的科学专家,以及同龄人中那些天才……
眼界目光,不可谓不开阔。
赵瑞雪现在回想起来,一年前的自己还真是井底之蛙,出来后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到底有多精彩,到底有多少机会。
如今她便抓住了日本同样盛行的文学热潮。
潜心创作,苦苦投稿,最终盐雪成功出版。
斩获新人奖项,收获不菲的稿费。
从前那个青涩土气的姑娘已然脱胎换骨,俨然蜕变成现在文学才女般的人物。
“或许也该给这份感情,以坦然体面的姿态结束了。”
赵瑞雪心中再度闪过那段泛黄老旧的记忆片段,还有那个青涩秀气的男孩,眼角悄然湿润。
她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捏着信封边缘,撕拉一声。
抽出信纸,平静的、细细的阅读起来。
良久后。
她放下信,紧致的后腰靠着枕头,将身子蜷缩在被子里,抬头看着天花板。
心里,眼中,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还有点点的泪光。
“见信好……我们会在春天见!春天见,春天见。”
女人清冷的声线在被窝中回响。
虽然明白这大概是一句安慰的话。
中国和日本看似距离不远,但在一个连火车票都难以购买,出远门需要介绍信的地方,出国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
但她还是好期待,还是忍住不期待再一次见到那个男孩,就算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嗯,春天见。”
赵瑞雪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喃喃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