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所谓十年陆军,百年海军,海运彻底建立起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但是有许多事却是已经迫在眉睫了。

随着秋收渐渐结束,整个天下的战争齿轮再次缓缓启动,注定要将许多人都碾成肉泥。

八月十五,中秋节,徐州。

温敦奇志望着那轮明月呆愣了许久,方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后百无聊赖的回到了自己的大帐中。

作为神威军的一名行军猛安,按说他不应该在麾下将士面前露出如此软弱的神情,然而温敦奇志却是再也控制不住了。

八月十五本来就是团圆的日子,他还得在徐州军中坐蜡,也不知道身在益都府的家人过得是什么日子,如何不心急如焚,忧愁万分?

就在温敦奇志长吁短叹,正准备饮两杯酒消愁的时候,一名亲信欢天喜地的冲进了营帐,直接来到温敦奇志身前,低声说道:“二爷,老夫人他们都找到了。”

温敦奇志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发颤:“此话当真?”

亲信虽然是汉人,却也是自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家生子,自然不会有泄漏消息的风险:“真的,六爷亲自来了,他却不敢来军营,只敢在徐州城里厮混,今天俺出去采买盐巴,方才恰巧碰到他,俺已经将他带到营外的茶肆里了。”

温敦奇志原地踱步,不惜也变得粗重起来:“小朱,你做的对,军营中人多眼杂,就算在晚上,说不得也会有人发现。

这样,你带着几名亲卫,随我一起来,也莫要遮掩,有人问就说是有军士没有归营,在外嫖宿,我准备去行军法。”

小朱连忙点头,转身去召集亲卫了。

不过片刻,十余甲士已经聚齐,温敦奇志同样顶盔掼甲,大大方方的来到大营门口,给那名相熟轮值守门的行军猛安说明了去处,光明正大的走出了大营,向着营寨西侧的市场疾步走去。

一座军营其实可以算成一座小城市,有城市自然就会有商贾,这些商贾有的是随军商人,有的是本地想要赚些银钱的百姓,大多数都是老实本分的人。

当然,即便军兵与商贾有默契,不会闹事掀了自己消遣场所,但军兵也是有刀的,哪怕是奸商,缺斤短两之前也得思量一下这钱是不是有命赚没命花,自然也就变成了老实人。

而守着这么大一个男人窝,妓女自然也是不会少的,甚至娼妓本来就是这座小小集市的核心场所,在此嫖宿的军官乃至于普通士卒简直不要太多。

若是普通的集市,到了明月初升之时早就应该关门大吉了,但由于娼寮的存在,此时却还是比较热闹。

也因此,当一名行军猛安带着亲卫气势汹汹进入集市之中,瞬间引起了一番鸡飞狗跳。

那些金军官兵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谁来了,纷纷提起裤子来就跑,有些良心的还知道撇下一把银钱,而有些浑水摸鱼之人干脆趁乱做了霸王嫖,惹得许多泼辣的妓子也顾不得身上衣服不齐整,直接站在大街上大骂出声。

某某某,老娘胸前一斤肉就算便宜了赵屠夫,也不伺候你了!

在一片混乱之中,亲兵们做出要捉人的架势,而温敦奇志则是悄悄来到了一处街巷中,见到了老家来人,双眼瞬间泪汪汪。

“老六!你怎么才来!我这些时日都快急死了!”

来人唤作温敦扁鹊,此时同样泪眼婆娑:“二哥,俺可算找到你了……”

两人互相握着手,语无伦次的半晌,温敦扁鹊方才擦了把眼泪说道:“二哥,时间紧迫,俺抓紧说。”

“咱们部族除了在博州的那一支,其余人皆是活的好好的,魏公是个厚道人,他虽然将咱们部族都迁徙打散,并且强迫咱们改姓,却还是分了耕地,税收也要比金国官家少的多。”

“之前之所以不来找你,是阿母定下的主意。当时不知道魏公是什么样的人,生怕将你唤回去后,全家被一锅端了。你在外边,最起码还能给俺们收尸报仇。”

“但这一年看下来,魏公与刘大郎都是厚道人物,人家是真的想要让咱们所有人都安生过太平日子的。”

“秋收之后,忠义军官家收了三成的粮税,没有大小斗,没有苛捐杂税,阿母也就拍了板,让俺来寻二哥了。”

温敦奇志沉吟了半晌:“阿母想要我做什么?”

温敦扁鹊摇头以对:“二哥,俺们身在数百里之外,哪里能知道你这里的情况?阿母只是让俺跟你说一声益都府那里的事情,想要做什么,还是得二哥你来做主的。”

温敦奇志有些踟蹰,思量片刻,不死心的追问道:“难道阿母就没有其余言语吗?”

温敦扁鹊想了想点头:“阿母说了,她只知道从辽东迁徙到益都府的四万户过得都很不错,若是二哥想做些事情,不妨与这些原本益都府四万户之人做个联络。”

温敦奇志恍然点头。

作为金国在山东的统治核心,益都府不仅仅有金国三大统军司之一,更是有金国花费无数迁徙而来的四万户猛安谋克户。

这四万户不全都是女真人,奚人、契丹人、渤海人乃至于辽东汉人都有。

完颜亮费尽心机,一路上死伤无数,千里迢迢来到益都府,自然不是让他们来中原享福的,南征大计定下之后,山东各地的猛安谋克户都抽丁参军。

而理所当然的是,当时身处邳州屯兵的徒单贞麾下自然有许多家在山东的猛安谋克户,其中不乏温敦奇志的熟人。

这也是当日徒单贞所部想要退兵的原因之一。

老家都被偷了,还他妈的打个屁啊!

温敦奇志怦然心动。

他刚要再说什么,却听到巷子外把风之人说道:“将军,有军使来找,说总管有军令,要召开军议!”

“都这个时辰了,还开军议?”温敦奇志诧异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脸色有些阴沉:“坏了,要出事。”

“老六,你先寻个地方住下,我让小朱与你联络。我先回到军营,可能要出大事。”

理论上猛安谋克户都是军户,所以温敦扁鹊也知道这个道理,立即连连点头:“二哥,你一定要小心,大不了咱们直接回益都府过日子。”

温敦奇志胡乱点头,转身扶刀而去。

刚走出两步,他又回头问道:“咱家改成什么汉姓了?”

温敦扁鹊微微一愣,立即答道:“温,阿母替咱们做主,改姓的温。”

温敦奇志点点头,随后快步离去了。

他心中有些复杂滋味,却终究只是有些罢了,然后他就发现在最前方引路的军使并没有将他引到萧琦的帅帐,而是一路向大营的最中心而去。

徒单贞的帅帐门口,萧琦正在等待,其余几名行军猛安都已经到齐。

萧琦原本以为温敦奇志是以捉嫖宿之人的借口在外嫖宿,满脸皆是怒意,可此时见到温敦奇志顶盔掼甲的模样,方才知道自己是错怪了对方,怒气也迅速消散。

“奇志,你刚才不在,此时专门嘱咐你一句,等会儿莫要乱说话,但只要不是我的军令,其余人你都不要理会!”

温敦奇志慌忙点头应诺。

萧琦同样满意点头,随后就带领着麾下将领,进入了大帐。

温敦奇志飞速四面环顾,其余两军皆已经到齐,而且徒单贞与徒单永年这两位左右监军皆在上首。

但是坐在首位的却不是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一名看起来像书生多过像将军的老帅哥。

然而温敦奇志却不敢过多打量,立即低头拱手行礼。

开玩笑,徒单贞与徒单永年这等大人物都乖乖靠边站,他这个行军猛安算个屁。

“老夫是纥石烈良弼,是当朝左丞相。”

纥石烈良弼刚刚做了个自我介绍,就立即有刺头跳了出来。

武安军中一名行军猛安大声询问:“不知道相公所言的当朝是哪个朝廷?”

温敦奇志皱眉看去,却发现倒是个熟人,名字唤作高安仁,听说是武安军总管高景山的亲信子侄,同样也是忠烈之后,在南征的时候立过不小的功勋。

也不知道此时出头是不是受到高景山的指派。

“高二郎!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忘了军中阶级法了吗?”

高景山勃然大怒,戟指高安仁破口大骂。

哦,看来的确是高景山的指派。

“无碍。”纥石烈良弼展示出了相公的气度,摆手说道:“高二郎是吧,你想要哪个朝廷的旨意呢?”

高安仁没想到纥石烈良弼会如此反问,当即有些犹豫。

虽然政治倾向是明明白白的,但光明正大的说出口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见高安仁迟疑,纥石烈良弼直接将矛头对准了高景山:“高总管,那你想要哪个皇帝的旨意。”

高景山冷哼一声,不知道是不能答、不屑答还是不敢答,终究是没有说话。

纥石烈良弼到此时终于展颜笑道:“不管你忠于哪个朝廷,忠于哪个皇帝,想要哪份旨意,老夫这里都有,左监军,右监军,不妨一起过来看看。”

徒单贞与徒单永年俱是面无表情,安坐不动。

然而见到纥石烈良弼真的从身边一个木盒中取出两封圣旨,两枚印信之后,帅帐之内众人俱是惊愕难言,一时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