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豪强兼并势如火

就如同戏曲画本中,曹操都让关羽投奔刘备去了,而各地关卡却还是不放人一般。

这年头的命令传递速度太慢了,中枢做出了一些决定,往往数日之后,才能发送到具体执行人手中。

这时候就要看执行人的临阵决断了。

作为镇守兖州的主将,叶师禅堪称是在辛弃疾等人跟随刘淮南下之后,天平军的第一大将。

在攻打石盏斜也的那场大战中,叶师禅就率五千兵马出泰安州,进行佯攻牵制。

大战结束之后,叶师禅率本部兵马驻守在兖州,时白驹就是他的副手。

所谓平时镇守一方,战时独领一军,正是如此了。

也因此,叶师禅在兖州一片混乱的局势中发觉了耶律兴哥的异动后,立即就知道事情要糟,也因此,他一边向耿京发信,一边亲身率军去追赶迁徙的契丹部族。

原本叶师禅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契丹部族会发挥游牧精神,别说走一路抢一路,就算让牲口一路啃食,这秋收的时节谁都承受不了这种损失。

然而沿着官道一路追赶,他却发现耶律兴哥极其守规矩,不止没有祸害周围的庄稼,甚至连践踏的情况都没有,只是在官道上行进。

叶师禅思量了片刻就明白了,这是因为刘淮最为讲究规矩,所以耶律兴哥想要投奔过去,也得讲规矩才行。

然而这个结论在几个时辰之后就被叶师禅自己推翻了。

兖州泗水县的六个豪强大户被杀了个精光,庄子里的粮食被一扫而空,一半被分给了当地百姓,一半被契丹部族带走。

这下子叶师禅真的怒了,不顾依旧在秋收,下令召集了五百兵马,终于在第三日,也就是军使将书信送到耿京处的那一天午后,在兖州与沂州的交界追上了契丹部族,同时也看见了那面飞虎大旗。

叶师禅立即勒马,表情也随之阴晴不定起来。

“将军,我刚问了对面的游骑,确实是飞虎郎君当面。”有探骑飞马而来,大声禀报。

“将军。”有部将立即言道:“来者不善,由俺去跟飞虎郎君见面言语,还请将军为俺押后。”

叶师禅虽然征调这是部将关心自己,却还是摇头:“你不够格,甚至我都够呛,如今我不亲自去拜见,反而会落下话柄,放心,飞虎郎君是讲理的人。”

作为在当日蒙山夜战之时就见识过刘淮手段,并与他并肩作战之人,叶师禅不会怠慢,却也不至于会有十分的畏惧,让部将统帅大部分兵马之后,只带着十几骑来到了那面飞虎大旗之下。

“飞虎郎君,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叶师禅老远就下了马,步行而来。

飞虎大旗设立在一座土丘之上,大旗之下有几个案几,刘淮坐在首位,右手边则是耶律兴哥、萧盆奴、李乙真金等契丹人。

而左手边则只有空着的位置。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叶师禅抵达,刘淮笑着指了指左手的空位:“老叶,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有从宋国带来的茶叶,听说是贡品。”

叶师禅也不客气,直接摘下头盔,盘腿而坐,端起案几上的茶盏,一饮而尽,仔细品味半天之后,方才说道:“好茶,果真好茶。”

刘淮笑着说道:“果真是好茶吗?”

叶师禅抚须,同样笑道:“在下是大户出身,自然是喝过好茶的。但在下看来,茶的好坏只有两分是茶的品质,八分是水的品质,其余九成则是看跟谁喝这杯茶。跟大郎君喝茶,哪怕这茶是竹叶子,也是有十分滋味的。”

刘淮笑着指了指叶师禅:“老叶,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

叶师禅放下茶盏,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说道:“大郎君,接下来我就要说不好听的话了,如果说错,大郎君莫要怪罪。”

刘淮伸手示意:“且说来。”

“大郎君这次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叶师禅沉着脸说道:“耶律二郎这事也就罢了,毕竟契丹人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在下还是知道一二的。但是……”

叶师禅恶狠狠的盯着耶律兴哥,一手扶着刀说道:“但是耶律二郎竟然开始杀人越货了,是不是有些太不把我这个兖州守将看在眼里了。”

耶律兴哥只是沉默饮茶,李乙真金脸上愤愤然,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见到耶律兴哥如此姿态,也就同样默然不语了。

“耶律二郎?”刘淮好奇询问:“除了泗水县的那几户,难道你还杀了其余人吗?”

耶律兴哥立即起身拱手,执下属礼节说道:“回大郎君,除了那几家,其余地方秋毫无犯。”

刘淮满意点头,随后对叶师禅正色说道:“泗水县的那几家,正是我下令诛杀的。”

叶师禅豁然起身,扶着刀盯着刘淮说道:“大郎君,你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咱们两家之间起了龃龉?难道在大郎君的眼中,我们天平大军也是下属了不成?今日来杀我治下之民,明日是不是就要杀在下了?!”

面对对方的质问,刘淮倒也不恼怒:“罗二郎。”

罗怀言与毕再遇二人抬着一个小木箱走到了场地的最中央,木箱之中有几十本文书。

“罗二郎,随便拿起一本来,念一念。”

“喏!”罗怀言从箱子中取出一本来,翻开之后念道:“六月十五日记,泗水县,陪尾镇,小胡村,胡六安所言。”

“泗水县县丞崔亮,遣人来买他们家的地,其父拒绝,被崔亮放狗咬死。”

“他岳丈带两个小舅子去讨公道,在半路就被土兵截杀,安了个匪寇的名头。”

“胡六安带着自家与妻家三十口人,来到费县逃难。”

“已经验了其父的尸首,确实是被猎犬撕咬而死。”

罗怀言看着脸色已经有些难看的叶师禅,翻了一页继续说道:“六月十六日记,泗水县,长圩子,何长所言。”

“他到县里去采买药材,被扣押,主簿让他的妻儿拿着地契来赎人。”

“他被放出来之后才知道,妻子与儿子一进城就不知所踪,直到跟着家人逃走时都没有找到。”

罗怀言说罢,看向耶律兴哥。

耶律兴哥沉声说道:“我们找到了,在主簿后院里埋着,他地窖里还有七个女子,三个已经疯了,我都已经带来了,叶将军要不要见一下?”

叶师禅此时已经彻底沉默下来。

罗怀言又随便拿起册子念了片刻,方才说道:“叶将军,这些人证物证俱在,还有口供,若是叶将军还不信,我也可以将你带到费县的营地中,你亲自去问他们。”

见叶师禅沉默,刘淮指着毕再遇说道:“这是我的亲卫统领毕再遇毕大郎,他的父亲毕公是兖州人士,在巢县大战中牺牲,此番想要回到家乡为毕公挑选墓地,我也就嘱咐了他,让他想办法探查一些情况。”

毕再遇拱手以对。

“我原本以为,他还要费些手脚,跟地方官员大户斗智斗勇才能查明白。”

“可谁知道兖州的豪门大户们,属实是胆大包天,什么事都在光明正大的来做。根本毫不费力。”

“再细细探查,方才知道,兖州的官吏全都是本地大户担当,这些人一下子变得有名有实,上面开了口子之后,他们做事自然也就肆无忌惮。”

封建时代乃至于近代,若是地方官员斗不过豪强,或者说跟豪强合流之后,百姓下场就是如此可怕。

失去了这最后一点牵制之后,地方豪强作恶根本不会藏着掖着,而是会直接到了‘我不吃牛肉’的程度。

至于什么‘山里水塘是自家的’,‘逼迫百姓给狗戴孝’那属实是正常操作。

叶师禅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沉默下来,良久之后方才说道:“所以大郎君你是想要替百姓张目?”

“不可以吗?”刘淮睥睨来对:“你还记得你们天平军起兵是为了什么吗?你可知道我忠义军起兵是为了什么吗?”

“是为了杀金贼!而你们,现在正在成为新的金贼!”

到了最后,刘淮已经声色俱厉。

而叶师禅则是脸色铁青。

刘淮语气又缓和下来:“当然,老叶你也是出身大户,无法感同身受。可能我说为了百姓,你心中也是觉得我在装大尾巴狼。”

“那我就换个说法。”

“泗水县的那些人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很生气。”

“我定下了规矩,他们却不遵,长久以往,我还如何号令麾下的豪杰?所以必须得下手诛杀之!”

叶师禅被这番强词夺理气笑了:“大郎君,你的威名在下知晓,但你为何觉得天平军需要遵从你这个靖难大军都统的命令?”

刘淮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抬头说道:“不遵从,那就是不怕我。老叶,你怕我吗?”

叶师禅瞬间沉默,不知道是认为刘淮过于狂妄自大,还是因为是真的害怕对方,他立即拱手转身离去。

待到上马之后他方才大声说道:“刘都统,天下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刘淮也高声回应:“将治下治理成这番模样之人,没有资格跟我论什么天下事!”

叶师禅被噎得翻了个白眼,随后飞马便走。

待到叶师禅走后,刘淮方才对耶律兴哥说道:“耶律二郎,何不在此时介绍一下你身侧之人呢?”

耶律兴哥立即起身:“这三位是辽东来的,都是我契丹义军的英豪,耶律括里,耶律扎八,耶律老和尚。”

三名契丹起义军余孽同时起身行礼:“参见都统郎君。”

刘淮微微一愣。

他原本还以为这三人是耶律兴哥新提拔上来的部族头人,这里面怎么还有契丹起义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