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天平大将不自安

孔端起快马加鞭回到东平府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九月一日了。

北地的秋收此时已经大约结束了,沿途光秃秃的农田中只剩下些许衣衫褴褛的身影,不知道是在捕捉田鼠还是想要找一些掉落的谷穗来充饥。

他们看到官道上的奔马之后,不由得俱是伏低身子,趴在地上,希望来往的贵人不要注意到自己。

孔端起懒得搭理这些黔首,直接来到了节度府。

耿京此时正在与麾下将领召开军议,准备接下来对于金国的一系列军事行动,辛弃疾等人赫然在列,只不过相比于在靖难大军时的踊跃发言,这三人俱是沉默许多。

“节度!大喜!”孔端起大声嚷嚷着,随后就直接在一众将领侧目中来到了耿京面前:“我已经与大宋相公谈妥了,只要我军出兵攻打金国,大宋就能出兵徐州,替我军牵扯金贼!”

耿京同样欣喜异常,大笑着对周围将领说道:“有大宋相助,我军出兵必胜!”

群情瞬间鼓噪。

然而在一片欢呼声中,辛弃疾却皱眉来问:“孔先生,可有确切的文书?”

孔端起笑容一窒,随后对辛弃疾说道:“只是个口头约定罢了,叶相公也是需要请旨的,不过他已经做了保证,只要旨意一下达,就立即会派来使节送来文书。怎么,莫非辛五郎觉得是我在撒谎不成?”

仿佛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僵硬气氛,原本轰然的笑声迅速小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了几人的干笑。

而辛弃疾却是惊愕出言:“谁?叶相公?叶义问叶相公?!”

孔端起重重点头:“正是!”

这下子不只是辛弃疾,贾瑞与李铁枪也不淡定了,同时惊愕起来。

辛弃疾再次询问,脸上浮现出一丝焦急:“只是叶相公,没有虞相公?”

孔端起见到三名大将的行状,心中莫名忐忑,却还是强自严肃说道:“只是叶相公。”

辛弃疾立即转身,不再搭理孔端起,对耿京拱手说道:“节度,此事做不得真的。不是说孔先生诓骗节度,而是因为叶义问叶相公乃是个太平相公,根本无力催动军国重事。将生死寄托与他,是会出大事的!”

孔端起则是怒目以对:“辛五郎说的这话好没有道理,我观叶相公精明强干,身负两淮重任,乃是真正的宋国大相公,如何能如此小觑?辛五郎莫非觉得自己在宋国待过些时日,就能用一双眼睛看破所有人不成?”

辛弃疾心中只觉得一阵腻歪,还是耐着性子对孔端起解释道:“叶相公是在宋国在两淮大溃败的时候,被推出来担责的枢密相公,他既不知兵,又没有党羽,宋国朝廷将其当作替罪羊的!”

孔端起猛地一拍手:“着啊!宋国在两淮大败之余,却又最终能胜,岂不是说明这叶相公乃是临危不乱的大将之材吗?”

听到这里,哪怕是贾瑞都无法再忍耐:“狗屁大将之才,宋国之所以能取胜,不还是刘大郎带着靖难大军堵住了完颜亮的后路吗?还不是因为在巢县打了一场血战吗?

这劳什子叶相公在建康安坐,离着俺们十万八千里,如何就成了他的功劳?!虞相公好歹敢上战场,这厮……”

贾瑞还没有说完,就被李铁枪踩住了脚。

他立即住嘴,转头看去,却只见耿京的脸色已经黢黑如炭。

耿京以往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最近一些时日,听到有人夸赞刘淮就觉得十分不是滋味,乃至于有些恼怒。

他自己也明白,这番心态有些不正常。

暗自分析了一通,耿京觉得自己是对刘淮又恨又妒。恨不必多说,刘淮连番羞辱自家麾下大将,同时招揽耶律兴哥,并写信教训辱骂自己,早就让耿京火冒三丈。

这也就是天平军与忠义军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关系但凡差一点,没准就已经打起来了。

而妒则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

刘淮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竟然有了如此大的声望,甚至隐隐有山东义军执牛耳者的位置,就连天平军的将领们,大多也对刘淮敬爱有加。

辛弃疾等人自不必说,就连时白驹这种被揍了一顿,叶师禅这种被当面羞辱之人也没有想过报复回去,甚至连愤恨之情都很少。

唯一说过刘淮坏话的张安国,最多的也就是反感刘淮对天平军指手画脚,外加对耿京不能居于山东义军盟主而耿耿于怀罢了。他心中怕也是承认刘淮是个大英雄的。

如此行状,如何不让耿京心中妒火中烧?

所谓医者不能自医,耿京明明知道这种情绪不正常也不应该,却也不耽搁他听到贾瑞的言语后,压根控制不住表情,直接黑了脸。

张安国适时开口:“贾忽律,大家都知道你的功劳,此时也莫要显摆了。如今这局面,咱们若不信叶相公还能怎么办?这个冬日难道不去攻打大名府吗?”

贾瑞沉默了下来。

天平军掠夺百姓,鼓舞军心,积攒军粮,将东平府折腾成这副模样,自然是有一定私心的,但更多的将领还是想要扩张地盘,打出声名来。

天平军的确已经开始堕落,却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份上,还是有进取心的。

而这全力挥出的一拳,除了大名府外,难道还有其他的战略目标吗?

别忘了,此时天平军中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是被王友直带来的天雄军残部,这些河北人攻打大名府那是打回老家去,是要出死力的!

一句话,战争的车轮早就已经开启,不是任何人能阻挡的了。

辛弃疾同样沉默起来,片刻之后方才摇头说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但咱们还需要再派遣使臣,与两淮的虞相公取得联系,从他那里获得承诺……”

“不用!”孔端起犹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厉声打断了辛弃疾的言语,对着耿京行礼说道:“节度,我敢以项上人头保证,那名叶相公是十足的奢遮人物,绝对不会有负节度的!”

辛弃疾此时甚至都懒得搭理这名自比诸葛的大聪明了,而是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节度还需要派遣军使到临沂,让魏公出兵牵制徐州金贼。宋国是靠不住的,我军需要……”

“够了。”耿京打断了辛弃疾的话,语气随之变冷:“我天平军不是靖难大军的附庸,用不着事事都由刘大郎出手!”

辛弃疾呆愣了片刻之后方才说道:“耿节度,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所,哪里能使性子呢?”

耿京沉默了片刻,方才用有些怪异的眼光看向辛弃疾:“这话……这话也是刘大郎教你的?”

这下子连李铁枪都有些愤愤之态了,他没想到,同时也不敢相信自家兄长仅仅几个月不见,就变成了此等模样。

辛弃疾一没有恋权,二没有顶撞,只是在军议中说了自己的想法,为何就要被如此猜忌?!

然而李铁枪刚想要说些重话,张安国就起身打圆场。

“五哥,大铁枪,贾忽律,你们麾下的兵马已经整饬出来了,而且都是老熟人,接下来的大战,三位兄长都是主力,可万万不能疏忽。”

张安国说着,向前几步,向着李铁枪连连使眼色:“节度自会统筹全局,不会让金贼钻空子的。”

辛弃疾叹了一口气,随后对耿京躬身行礼,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