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乡春日风景异

六月初一,丁大兴终于随军回到了海州,并且在第一时间告了假,回家探亲。

虽然理论上来说,身为统领官,丁大兴无法如此自由自在,可谁让他确实是老资历呢?

他在忠义军攻下海州之后就参加了军队,并且跟着飞虎郎君南征北战,打满了全场,近一年没有回家,堪称劳苦功高,即便罗慎言想要在军中轮换,也得对他有所优容才对。

丁大兴并没有耽搁时间,只是从随军商贾那里买了近百斤的马肉,随后就揣着各种赏赐,找了匹老马驾着车,向着家乡苇沟村的方向狂奔而去。

与两淮百姓看见军兵就躲不同,海州作为忠义军率先收复的地方,相当长的时间内充当着北伐军根据地,忠义军军纪森严,加上都是自家的子弟兵,所以这里的百姓也不是十分害怕士卒,碰到相熟之人,还会放下手中活计,以作调笑。

丁大兴回乡的过程中,竟然还真的遇上了个熟人。

“安保正,你为何会在这里?”就在一个路口处有所迟疑的时候,丁大兴却发现有几个公人打扮之人从右侧走来,为首满脸络腮胡子之人竟然有些眼熟,细细辨认一番之后,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人竟然是苇沟村的保正安奎。

安奎正骑着一匹劣马,带着几个皂衣公人匆匆忙忙的赶路,听闻有人在叫自己,连忙回头。

他也是上下打量一番丁大兴后,方才兴奋说道:“丁老大,你这是回来了!走走走,俺正好往村子那边走,一起上路。”

丁大兴还没有回应,安奎就对着身后的弓手衙役说道:“这就是俺跟你们常说的那丁家大小子,已经当了将军的那个。”

原本有些紧张的弓手见到这一幕皆是肃立,随后拱手行礼。

“唉,安保正说的言重了,我现在就是个统领官。”丁大兴连连摆手,虽然是在谦虚,但已经快咧到耳朵的嘴角已经彻底出卖了他的心情。

又寒暄了几句之后,丁大兴方才问道:“安保正此番是要有公干吗?”

安奎拍了拍身上的佩刀,昂然说道:“俺现在已经不是苇沟村的保正了,前几月的时候,俺被罗知州看重,提拔俺当了沭阳的县尉。”

丁大兴有些惊愕,却还是连连恭喜。

虽然宋金的官制都比较混乱,但到了县一级还是比较统一的。县尉一般掌握一个县的武装力量,算是县里面的三把手或者四把手,因为除了县太爷之外,主簿与县丞有时不会同时存在。

别看在知州眼中,县尉也就是个芝麻大小的小官,在寻常百姓眼中,县尉那可是青天大老爷级别的人物。

“此番回咱们村里,也是公干。”安奎指了指西北方向,笑容也消失了:“咱们村子南边,又开了个圩子,安置两淮来的百姓,但他们来了之后,春耕已经过了,只能当佃户,外加开一开荒,种些芜菁罢了。

但这番分给他们的耕牛却不能闲着,苇沟村那边想转借一些,秋后用粮食支付报酬,但这毕竟是官牛,得有官家人物在场,也因此,俺就趁机回到家中看一看。”

丁大兴点了点头,两人并辔而行,又说了几句闲话方才说道:“我记得这条路没有这么宽,岔路也没这么多啊。”

安奎乐呵呵的说道:“丁老大,你是不知道俺们一个冬日干了多少事。本来冬日就只能干耗粮食,在家躺着,但魏公想出一个以工代赈的法子,让青壮们出来帮忙运粮草,挖沟渠,平整道路,并且发放粮食,虽然只能让一个人囫囵着吃饱,却也省了家中的粮食不是?”

丁大兴好奇问道:“我听说魏公在冬日攻打邳州去了,咱们海州这边没有出民夫转运粮草吗?”

安奎摇头,竟是颇为遗憾:“因为沿着沂水一路南下就可以抵达邳州,所以这好差事都让沂州人得去了,唉……”

说到这里,不仅仅是安奎连连叹气,他身后的衙役弓手也有些捶胸顿足之态。

“安大哥,这我就不懂了,民夫如何就是好差事了?”“丁老大,你这番言语就是见识短了。”安奎连连摇头,两人相熟,言语也不是十分客气:“咱们庄稼汉过得都是苦日子,你说当民夫苦,难道当纤夫,囊农夫就不苦?然而同样是苦,魏公还是能给些甜头的。

魏公那里军纪森严,从来没有打杀过民夫,而且邳州那可是金贼存粮之地,那里有数不尽的民脂民膏。魏公自然没有亏待大家伙,出手大方的紧,听说无论是正军还是民夫,人人都有赏赐。”

扛着一把长枪的衙役弓手凑趣说道:“俺岳丈家就是沂州的,家里有艘渔船,为忠义军运送粮草,听闻到最后赏了半船麦,还有三匹布呢。”

听到这里,其余衙役同样点头感叹起来,仿佛觉得沂州人得了了不得的便宜。

丁大兴笑着说道:“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战事,会死人不说,前线那么多兵马,人吃马嚼的,转运粮草十分辛苦。”

安奎再三摇头:“哪里辛苦了。魏公一共只出动了几千兵马,加上有沂水相连,大船可以直达邳州。

攻下邳州之后,立即就有了数不清的粮草辎重可供军用,那些民夫各个高兴,身穿新的冬衣,扛着几袋子粮食回家去了。

若说辛苦,还不如俺们海州这里修路挖渠来的辛苦。”

见话题又转回到了家乡建设上来,丁大兴连忙询问:“修整沟渠,咱们村子是不是出了许多人?”

“那可不。”安奎即刻点头:“不只是全村,其他村子中的全都发动起来了,罗知州拿出了数不清的精粮来鼓劲,俺们还吃过几顿白面炊饼呢!”

丁大兴继续追问:“挖渠可是个力气活,就没人反对吗?”

“有,怎么没有?哪个村没有几个懒汉啊。”安奎叹了口气说道:“而且是要轻徭薄赋的,州里的人手也不是那么多,只能趁着冬日抓紧整修。那个地方出力多,就先修那里的。咱们苇沟村可以老少爷们齐上阵,就算挖不动渠的人,也在后方递水运土,自然先修咱们那里了。”

“哼,其余村子里还有观望的,到了春耕的时候全都傻眼了,水闸一开,沭河的水直接咕咚咚漫了整片地,哪里还需要人挑马拉?他们这才知道,咱们是要动真格的,这不,刚刚还有其余村子的耋老到朐山州衙里请愿,想要修水利,可这都六月了,哪里是修水利的好时机?罗知州也只能敷衍过去,等到秋后再说。”

说着,安奎连连摇头,似乎是在为其余村子见识短而感叹,又为了自己手段高而自得。

如此说着闲话,不多时,一行人就已经抵达了苇沟村,并立即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这不是丁家老大吗?听说当上大将军了!”

“丁老大,你就没抢俩娘们回来?”

“小三,小三,快去叫你丁二叔,丁大婶来,就说丁老大回来了!”

丁大兴可以算是村子中出的最大的官了,就连身为县尉的安奎也在其之下,瞬间就被吹成了武曲星下凡一般,有些村民还不断在讲丁大兴小时候的故事,末尾还会来一句,我早就知道丁家大小子会有出息。

全然不顾丁大兴一年之前还是一个盐工。

丁大兴却没有跟着起哄,而是看着那些已经挖掘好的沟渠,一片片的水田,还有明显经过修整的房舍,不由得畅快大笑起来,只觉得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大哥!”

“大郎!”

远处,丁二盛搀着丁老头,快步而来,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围拢过来。

在被热情的家人淹没之前,丁大兴大声说道:“父老乡亲们,今日我请诸位吃肉!大家都来我家,有锅的拿锅,有菜的拿菜,啥都没有的,扛桶水来,今日咱们吃个痛快!”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