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义军害民为贼军

费县与临沂紧挨着,刘淮沿着沂水的分支浚河一路向西,不过半日就已经抵达了沂州与兖州的交界地平邑镇。

此地北方是蒙山,南边是一片广袤的丘陵地带,在这之间,有一条南北宽约十五里,东西长为六十里的平原走廊联通着沂州的费县与兖州的泗水县。

而如今,乌泱泱的人群从这条走廊中汹涌而出,大约数千人赶着大车扶老携幼的向西进发,他们满身尘土,一脸菜色,竟然都像是在逃荒一般。

刘淮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

因为这数千人中,竟然有明显有流民身上有军旅痕迹,但他们却没有披甲,甚至连像样的武器也没有,只是拿着削尖的木棍,颇有一种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既视感。

但即便如此,这些士卒也确实有些精锐,待看到刘淮打着飞虎大旗,率领十余名甲骑抵达之后,竟然有几十人开始抱团,举起各类兵刃,与刘淮遥遥对峙起来。

刘淮一时间也弄不清这是哪套路数,干脆亲自驱马上前,来到那几十人之前,大声说道:“我乃刘淮,你们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如今有什么冤屈现在就可以当面说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话声刚落,一名胖大汉子就从那几十人中飞奔而出,跪倒在地:“俺看见这旗帜,就知道是飞虎郎君当面,却心中畏惧,难以相认。如今竟然劳烦飞虎郎君亲自来问,俺实在无地自容,请罚!”

说着,胖大汉子在黄土地上连连叩首,激起一阵飞扬的尘土。

“莫要磕头了,速速起身。”刘淮只觉得此人面熟,待到对方再次抬起头来之时,方才认出。

这厮竟然是当日蒙山夜战的第二日,他出营巡查时打劫过自己的金大爆。

“你是金大爆?”

金大爆似乎也没有想过刘淮还认识他,呆愣了片刻方才连连点头:“正是俺,飞虎郎君还记得俺吗?”

“印象深刻。”刘淮面容有些古怪,不过还是迅速转到了正题:“老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开始秋收了,为何有这么多逃难之人?”

金大爆突然流出了眼泪:“俺们……俺们的地被抢了……飞虎郎君,地里还有熟透的庄稼……都没了……”

刘淮看了看金大爆,又看了看西边那看不到头的逃难队伍,心中有些明悟却还是问出了那个疑问:“谁抢的?难道是金贼来了?还是说地主豪强?”

“都有,有曲阜孔家,有张家,还有……还有俺们的将军……都有……收了俺们的地,还要让俺们当佃户……”

在金大爆的抽泣声中,刘淮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你们的将军?难道耿节度就不阻止?辛五郎呢?”

说到这里,刘淮想起了一事,不由得皱眉问道:“莫非辛弃疾也干了?!”

金大爆刚要说些什么,众人却听到西方一阵喧哗声传来,隐隐有旗帜招展,烟尘滚滚,似乎有骑兵急速而来。

探骑飞马而来:“都统郎君,有时字大旗,二百骑兵。”

刘淮的脸色更加阴沉:“时?时白驹?哼!金大爆,你组织着这些人去费县,一路上只能在官道上,不许到两边毁坏麦田,犯禁者斩!陈文本,你带着十骑,就地组织衙役土兵来维持秩序!”

陈文本却是有些疑问:“大郎君,若是我将兵马带走,那你这里该如何?”

这次仓促前来,梁肃等人都留在了费县,刘淮也只带着二十骑飞虎甲骑来到平邑镇,若是再被陈文本带走十骑,岂不是说刘淮只带着十名甲骑去应对时白驹?

刘淮冷笑出声:“区区二百兵马,难道还能拦得住我不成?”

说罢,刘淮直接带着十名甲骑向西,向着那越来越大的烟尘迎了上去。

时白驹此时也是焦头烂额。

作为兖州的守将之一,时白驹并没有多少精兵,他的部众在当日蒙山野战之中损失惨重,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过来,再加上能力一般,根本无法镇压兖州。

若不是这个地界地主豪强众多,还有叶师禅这个上级在,能帮着耿节度镇压一下局势,仅仅是这次在秋收时候闹的幺蛾子,没准就让兖州七处冒火,八处生烟了。

不对,现在其实就已经在冒火了,这些之前已经成为佃户、现在变成流民的百姓就差一个揭竿而起的机会,就会直接变成盗匪义军了。

义军把百姓逼迫成新的义军。

这他妈的都叫什么事?!“将军!飞……飞虎大旗,是刘飞虎子!”有军官自前方回来,脸上充满了惶恐:“飞虎子亲自来了!”

时白驹心中也是一突,原本他还想快刀斩乱麻的将人都带回去,到时候就可以说不小心越界,将此事糊弄过去,但刘淮既然已经到了,就根本没法遮掩,说不得就会越闹越大。

而听到军官所言之后,其余人也是各自悚然,不由得拉住了缰绳,放缓了马速。

时白驹强行平静了心情,大声询问:“不要慌,飞虎子带来了多少人?”

那名军官表情依旧慌乱:“没有细数,十几人吧。”

时白驹当即就有些无语,大声呵斥道:“十几人你怕什么,难道他们都是金刚不坏之身吗?”

军官表情充满畏惧:“可那是刘大郎,是飞虎郎君啊!”

时白驹继续大声下令:“你还有没有卵蛋?!听我的命令,他们也就十几人,官道这么宽,咱们不要跟他交手,从侧边绕过去!兜住百姓驱赶回来之后,飞虎子即便有心也无法拦了。若是拦了,那么百姓就可能会自相踩踏而死,他这个人,心地极善,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如此说着,那些军官也终于再次鼓起了勇气,指挥骑士继续前进。

然而颇有几名军兵心中涌起些怪异之感。

这不就是戏文中的刘玄德携民渡江吗?

如果飞虎子在这场大戏中扮演刘玄德的角色,那么时白驹又是谁呢?他们又是在扮演谁呢?

白脸奸臣曹操吗?

思绪虽然有些起伏,但军令如山,尤其是这种临阵下达的军令,哪里有辩驳的余地?

战马很快就再次奔驰,骑士们三三两两的分散开来,形成一个横过来的散阵,试图绕过官道上的飞虎大旗,从两旁绕行。

“都统郎君有令,全军止步,着时白驹当面说话!”

有飞虎甲骑来到阵前,大声下令。

见到天平军骑士没有止步的意思之后,那名飞虎甲骑冷笑一声,随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左右挥舞了三下。

刘淮见到信号,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将头盔上的顿项放下:“给脸不要!诸位,随我擒住时白驹,问问他为何有如此大的胆子!”

“杀!”

其余八名甲骑皆是气势如虹,旗手高举飞虎大旗,紧跟着刘淮发动了冲锋。

双方其实都没有下死手的打算,然而相比于天平军,刘淮的气势实在是太足了,奔驰在前方的天平军骑士根本不敢掠其锋芒,纷纷向两边避让。

时白驹本来在比较靠后的位置,原本想着即便被突袭,也能便于躲藏,却没有想到他的麾下也都是同样的想法,只是略一分神的工夫,他就见到一名雄壮大将倒持长枪,已经冲到离自己不过五步的位置。

此情此景,时白驹根本没有反抗的心思,只是举起双手大声说道:“飞虎郎君,我……”

话声未落,刘淮已经冲到了时白驹面前,伸手一探就直接揽住对方的腰腹,将其从马上拔出,夹在了腋下。

到了这个时候,再想要谈谈是不是有些晚了?

时白驹身后的旗手原本就有些恐惧,此时干脆放倒了旗帜,驱马来到刘淮身前,以作恳求。

“大郎君恕罪,俺们无意冒犯郎君天威,还望郎君能饶恕则个。”

眼见旗帜都已经止步放倒,其余天平军骑士也纷纷勒马转身,遥遥止步。

刘淮自然也不会将时白驹直接杀了,将其扔到地上,大声询问:“你这厮不知道现在是秋收吗?金贼都知道现在要缓动刀兵,你们如何能将百姓逼成流民?!知道会造成多大的罪孽吗?”

时白驹狼狈的踉跄了几步,站稳身子,刚想要辩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迟疑良久之后,时白驹的脸上方才浮现出了一抹苦笑,在刘淮的逼视下躬身说道:“刘大郎君,此番真的是说来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