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平军中难太平

被刘淮寄予厚望的辛弃疾此时也回到了东平府须城。七千大军刚刚准备扎营,原本应该在城门口等待三位大将的耿京就已经率领天平军文武,来到了大军之前。

辛弃疾连忙让军使唤来那几名正在指挥兵马的统领官,随后直接带着李铁枪与贾瑞当先向着耿京迎了上去。

“节度,我们回来了!”

辛弃疾等三人俱是兴高采烈,欢天喜地的拱手行礼。而耿京只是一开始还想要板着脸保持严肃表情,然而见到这些心腹,还是一秒破功,同样上前,直接挨个将三人抱了一下。

“安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耿京连连夸赞:“俺都听说了,你们三个真的厉害,在巢县打出了咱们天平军的威风,连金国皇帝都捉了,你们是不知道,原本还有人跟俺叽叽歪歪,待到大捷的消息传来之后……”

话声未落,耿京只听到身后有人发出一阵咳嗽,回头看去,正是张安国给自己使眼色,又看到身后还有人面露尴尬,当即醒悟,顺势就转变了话头:“诸位,看看这大军,是否雄壮?!”

一名文士打扮的人当先出列,捻须说道:“耿节度得此强军,足以击败金贼,克服中原,今日为节度贺。”

在这名文士的带头下,其余人纷纷行礼,口中大呼:“为节度贺。”

耿京仰天大笑。

辛弃疾等三名将领则是面色有些怪异,李铁枪刚要说什么,却被辛弃疾轻轻踢了一脚。

经过这几个月,天平大军也有了极大的发展,许多文人武士来投奔,仅仅耿京身后的第一排,就有三四人是辛弃疾等人不认识的,就算有正事要说,这也不是个合适的场合。

耿京眼尖,却已经看到了辛弃疾与李铁枪的小动作,皱眉对着李铁枪说道:“大铁枪,你刚刚要说啥?”

李铁枪倒是有些急智,立即指了指身后:“俺想为节度介绍两淮的豪杰。”

十余名统领官与参谋军事正在快步而来,这些人只有六人是天平军出身的老人,其余的则是在两淮出身,还没有正式在山东亮过相。

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即便这些人都是见识沙场争锋的大场面,却依旧会感到惶恐,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最前列的辛弃疾。

辛弃疾转身,对着那些人笑道:“众位,这就是我经常说的耿节度,还不速速行礼?”

“参见耿节度!”直到这时,那些两淮人方才一起拱手,大声说道。

耿京的笑容却有些凝固。

在他看来,刚刚那一幕分明是只有在辛弃疾发话之后,其余人方才敢向他行礼,而贾瑞与李铁枪只是乐呵呵的看着,却没有出言呵斥的意思。

短短几个月的时日,这支兵马就已经只知道有辛弃疾,不知道有他耿节度了吗?

张安国等人也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互相对视了几眼之后,方才若无其事的将目光挪开。

耿京虽然哈哈大笑着将众人一一扶起,挨个询问了姓名,勉励了几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然而一根尖锐的刺却已经深深种下。

随后则是大飨全军,众人簇拥着耿京来到了大军的帅帐中,将耿京推到了首位,然后各自归列,开始宴饮。

这算是天平军自夺取东平府以来最大规模的聚会,人员也是最齐全的,而且没有讨论任何公事,只是一味的饮酒吹牛。

到最后,作为主角之一的辛弃疾喝得醉醺醺的,直接瘫倒在了椅子上。

宴会结束,辛经纬将辛弃疾扶到马车里,向城中宅邸而去。

刚一进马车,辛弃疾就挣脱了辛经纬的搀扶,虽然浑身都是酒气,眼神却是异常清明。

“阿纬,那些人都是何人?为何与耿节度如此亲近?我们走了之后,都发生何事了?”

辛经纬并没有跟随辛弃疾南下。

耿京要收权,自然需要拆分一些山头的,所以原本的辛字军也被拆分成了好几部,哪怕辛经纬作为辛弃疾的族弟,也是带领别的兵马当了一路主将。

也因此,辛弃疾若是想要知道发生什么倒也方便,直接问他就行。

辛经纬却是有些犹豫,他见到辛弃疾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连忙说道:“阿兄,不是不能说,而是事情过于庞杂,不知道从何说起。”“就从那几个人的来历开始说起。”辛弃疾严肃说道:“我想知道叶师禅、时白驹那些人在何处。难道是逃了或者是被杀了?”

听到这里,辛经纬舒了一口气:“那怎么可能?耿大头领还是十分宽宏的,有容人之量,哪里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杀人,尤其是杀老弟兄呢?只不过如今地盘大了,这些有带兵能力之人往往都在外地统军,一时间难以汇聚罢了。”

辛弃疾同样暗自放松了一些,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如何不晓得今日已经犯了耿京的些许忌讳?

但他自认为问心无愧,之后低调一些,闭门谢客,过上半个月,这事也就过去了。

“而那几个人,以孔端起为主,皆是在我军攻下东平府后投奔过来的。”辛经纬继续解释道:“尤其是那孔端起,算是个不错的人才,言之有物,精通庶务,此时已经被耿大头领引为了谋主。”

辛弃疾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带头对耿京歌功颂德之人,只是一点头,就立即愣住:“姓孔,端字辈,莫非是曲阜孔氏?”

辛经纬点头:“正是,只不过是孔氏的偏枝罢了。”

辛弃疾当即就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因不仅仅孔端起姓孔,更是因为他的‘端’字辈在如今算是一个很大的辈分了。

三十多年前,建炎南渡的时候,孔家分为两家,一支为衍圣公孔端友带领,跟随赵构逃亡江南,而另一支则由孔端友的弟弟孔端操率领,守在曲阜。

后来南渡的这一支定居在衢州。

而留在北方这一支则被金熙宗完颜亶封为衍圣公。

也因此,天下形成了两个衍圣公的局面。

这也就是南孔与北孔的由来。

现在孔端友与孔端操都已经作古,在天平军却冒出个端字辈来,如何不让人惊愕?

须知道,如今的曲阜衍圣公都已经是孔端操的孙子了。

你别管是因为曲阜孔氏发挥世修降表的光荣传统,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到底是派出来这么一个长辈来天平军中打前站,即便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也终究还是一片心意。

不过辛弃疾还是有一点没有想明白:“那凭什么这厮当了谋主?难道就因为他是孔圣人的后人?就算耿节度有考量,如张七那种糙汉子知道个屁,为何会如此尊重?”

辛经纬笑了一声,表情有些怪异,似乎有些沮丧,又有些愤怒,同时又有些无奈:“阿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罢,马车中陷入了沉默。

不多时,周围通行之人的喧杂声渐渐远去,马车也停了下来。

辛经纬先下了马车,见周围都是自家人后方才将辛弃疾搀扶了下来。

虽然没有酩酊大醉,却也终究是饮了许多酒,再加上一路马车颠簸,辛弃疾觉得脑子有些昏沉,从车中走出,抬眼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再次抬眼发现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辛弃疾方才指着面前气派的宅邸与朱红大门两侧的数十婢女奴仆,对辛经纬说道:“这……这都是你干的?”

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不可置信。

辛经纬虽然不敢背这种黑锅,但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能低声讲了一句:“阿兄不是想要问为何孔端起会受到敬重吗?这就是了。”

“孔端起之前进言,说是东平军当有典章,不能过于苛待功臣,否则当上大将也不能享受,岂不是没人愿意奋勇杀敌了?”

“因此,现在每个大将都有大宅子,都有许多婢女仆役,都有许多田地,许多佃户。”

“五哥,这就是耿节度赠与你的大宅子,以酬谢你在山东两淮的多次杀贼保驾之功。”

见辛弃疾依旧呆愣,辛经纬的声音进一步放低:“五哥,不能不收的。所有人都收了,你若是不收,之后该如何在天平军中做人?”

辛弃疾没有言语,只是呆呆看着朱红大门之上那巨大的黑色牌匾,以及‘辛府’两个烫金大字,不知道是被消息冲击到,还是因为喝酒喝多了,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