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5章
晨曦穿透刑房窗棂，王猛看着供词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忽然想起临行前皇上说的“江南水太深“。
他将染血的证词卷成轴，对亲兵沉声道：“给沈大人送封信，就说水底的石头，该捞出来晒晒了。“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将皇上的轮廓投射在墙上，明暗间更显威严。
三天前王猛从江南快马递来的密信，此刻正摊在龙案上，信纸已被指腹摩挲得发毛。
每读一遍，皇上按在案上的手指便收得更紧，指节泛白如霜。
“好一个钱维新！“他猛地起身，明黄龙袍翻飞如怒涛，“朕还当他真心悔过，投靠沉爱卿是良心发现，却原来是条暗藏毒牙的蛇！“
话音未落，一掌重拍在紫檀龙案上，震得笔山倾倒、墨汁四溅，在黄绫奏章上洇出斑斑墨迹，恰似血泪凝固。
“还有这些蛀虫，“皇上的声音裹着冰碴，“朕待他们不薄，俸禄优渥，恩宠有加，竟敢结党反朕、动摇国本！“
王承恩垂首跪在御座旁，大气不敢出。
追随皇上多年，从未见龙颜如此震怒——御冠上的十二串冕旒轻轻颤动，分明是帝王极力压制的怒火。
“陛下息怒，“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轻若飘雪，“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置这些逆党。“
“处置？“皇上猛然转身，眼中寒光迸射，“朕要让他们知道，背叛的代价是什么！“
他大步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夜风吹得额前碎发乱舞。
远处京都万家灯火明明灭灭，看似平静的夜色下，正涌动着足以颠覆朝局的暗流。
“传朕旨意，“皇上回身时，声音已冷如铁石，字字掷地有声，“即刻缉拿钱维新，抄家问斩！户部侍郎李景贤革职查办，打入天牢！所有涉案官员，一个都不许放过！“
“陛下圣明！“王承恩连忙叩首，玉笏撞在金砖上发出清响。
“另外，“皇上补充道，“速召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入宫，朕要亲自过问此案！“
圣旨一下，如惊雷震醒沉睡的京都。
禁军统领李怀德接旨后，立刻召集心腹将领，盔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诸位，“他环视众将，目光锐利如刀，“陛下震怒，下令彻查反沉集团。此案牵连甚广，务必雷厉风行，绝不能让任何逆贼漏网！“
“统领放心，我等万死不辞！“众将轰然应诺，甲叶碰撞声如战鼓擂动。
“好！“李怀德拔剑出鞘，剑光映着他刚毅的脸，“张副统领率一队拿下钱维新；刘校尉带人缉捕李景贤；其余各队按名单行事，务必在天明前将逆党一网打尽！“
禁军如黑色潮水涌出宫门，马蹄声撕碎寂静的夜。
钱维新的府邸位于京都东南角，此刻仍灯火通明。书房内，他正悠闲地品着雨前龙井，全然不知死神已叩响门环。
“老爷，外面好像有马蹄声。“管家推门而入，神色不安。
“马蹄声？“钱维新放下茶盏，侧耳细听，“确实反常，如此深夜，何人策马疾行？“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爆发出震天呐喊：“奉旨拿人！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钱维新脸色骤变，茶盏从手中滑落，“啪“地摔得粉碎。
“不好！“他猛地起身，“快，从后门——“
话未说完，书房门已被踹开。
张副统领身披明光铠，按剑而入，身后跟随着十余名荷枪实弹的禁军。
“钱维新，奉旨缉拿！“他展开圣旨，声音在书房中回荡，“你勾结逆党，刺杀忠良，阻挠救灾，罪无可赦！“
“冤枉！我是被陷害的！“钱维新试图辩解，声音却抖如筛糠。
“陷害？“张副统领冷笑，掏出一份染血的供词，“这是江南刺客的亲口供述，白纸黑字，岂容你狡辩？“
看到供词上的血手印，钱维新面如死灰。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些亡命之徒这么快就招供了。
“拿下！“张副统领一声令下，禁军上前将他五花大绑。这个昔日在朝堂上高谈阔论的户部侍郎，此刻如丧家之犬，再无半分威仪。
与此同时，京都各处上演着相同的场景。
户部郎李景贤、工部侍郎赵明德、翰林院编修王子文……一个个顶戴花翎的官员被从暖榻上拖起，镣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消息传到慈宁宫时，太后正用晚膳。
精美的汝窑碗里盛着冰糖燕窝，散着淡淡清香。她一勺勺慢慢啜饮，动作优雅从容。
“娘娘，出大事了！“贴身宫女春花慌慌张张跑进来，脸色煞白如纸，“皇上下令抄了钱维新的家，还抓了好几位大人！“
“咔嚓“一声，太后手中的象牙筷子折断，掉进粥碗里，溅起朵朵银花。
她脸色瞬间凝重，却仍强作平静：“何时的事？“
尽管语气淡然，春花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
“就刚才，“春花战战兢兢道，“禁军出动数百人，把那些大人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全城都在传呢。“
太后沉默良久，缓缓放下瓷碗。碗里的燕窝已凉，表面结了层薄膜。
“看来，“她轻叹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住了……“
春花不敢多言，垂手侍立。
她侍奉太后多年，深知主子此刻心中定是惊涛骇浪。
“春花，“太后忽然开口，“你说，皇儿这次是真的动怒了，还是……“
“奴婢不敢妄议陛下。“春花慌忙跪下。
“起来吧，“太后摆摆手，望向窗外沉沉夜色，“哀家只是感慨，当年费尽心力栽培的人，如今却成了烫手山芋。“
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与喝喊声，整座京都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惊醒。“娘娘，需要做些什么吗？“春花小声问。
太后摇摇头：“什么都别做。事已至此，多说多错。“她看向春花，眼神复杂，“记住，从今往后，哀家对这些事一概不知。“
次日清晨，昨夜的抓捕已传遍京都。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这场惊天变故。
“听说钱大人被抓了？“
“何止钱大人，好几位部院大人都进去了！“
“他们到底犯了啥罪？“
“听说是要刺杀沈大人，还阻挠救灾！“
“简直丧心病狂，连救灾都敢破坏？“
一夜之间，十余名朝廷命官锒铛入狱，如此雷霆手段让百官震悚。
早朝前的偏殿里，户部尚书对同僚们凝重道：“昨夜之事想必诸位已听闻。陛下震怒，诸位当引以为戒。“
“是啊，“工部尚书附和，“沈大人忠君爱国，那些人竟敢加害，真是自寻死路。“
“话虽如此，“有人低语，“钱维新平日也不像那般奸佞之徒……“
“李大人说得对，“吏部尚书肃然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表面道貌岸然，内里却藏污纳垢。“
众人纷纷点头：“我等定与逆党划清界限。“
正议论间，钟鼓齐鸣，早朝开始。金銮殿内，气氛肃穆如冰。
皇上端坐龙椅，面色威严，眼底还残留着昨夜的怒火。文武百官屏息肃立，无人敢出一语。
“众爱卿，“皇上开口，声如洪钟回荡殿宇，“昨夜之事，想必诸位已清楚。朕今日要当着列位的面，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陛下圣明！“群臣山呼，玉笏齐举。
“传大理寺卿！“
“臣在！“大理寺卿手捧卷宗上前。
“此案审得如何？“
“启奏陛下，经连夜严审，已查清来龙去脉。“大理寺卿展开卷宗，声音清晰洪亮，“据查，该集团资金来源有二：一为秋家余党提供，二为与秋家有利益勾连的官商资助。“
“其罪几何？“皇上冷声问。
“主要有五大罪：一、密谋暗杀沈大人；二、散布流言，诋毁忠良；三、灾区囤粮居奇，阻挠救灾；四、勾结地方官，贪污赈济物资；五、妄图煽动民变，扰乱国本。“
听闻此数宗大罪，满朝文武无不骇然。
谁也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冠冕堂皇的官员，竟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简直天理难容！“有官员怒拍玉笏。
“毫无人性！“另一人义愤填膺。
皇上抬手制止议论，起身宣布：“钱维新为首犯，蛊惑朝臣，勾结叛逆，刺杀忠良，即刻处斩，抄家灭族！李景贤等从犯，按罪轻重，分别处斩、流放、革职！所有贪污的救灾物资，悉数追回，加倍赔偿，速发江南！“
“陛下圣明！“金銮殿内山呼海啸，声震云霄。
接下来的十日，京都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彻查所有涉案人员。短短数日，数十名官员被牵连其中。
菜市口刑场上，钱维新等主犯即将问斩。
行刑前，他已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眼中却燃着怨毒的火：“沈隽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噗——“钢刀落下，人头落地，围观百姓拍手称快：
“这种祸国殃民的败类，死有余辜！“
“沈大人一心为民，他们竟敢加害，真是罪该万死！“
“陛下英明，为民除害！“
与此同时，其他涉案官员也各有论处。
有的流放三千里，有的削职为民，有的罚没家产充公。
更重要的是，所有被贪污的救灾物资全部追回，并按皇命加倍补偿，快马加鞭运往江南。
当京都雷霆清洗的消息传至江南时，正值午后。
扬州城“醉仙楼“内茶香混着酒香，二楼临窗的茶客粗粝的嗓音穿透喧嚣：“钱维新等贼子刺杀忠良、阻挠救灾，已于昨日午时问斩——“
话音未落，竹筷碰翻茶盏的脆响与满堂喝彩轰然炸开。
靠窗的老人猛地拍案而起，溅出的茶汤湿了半张木桌也浑然不觉，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老天有眼！就说沈大人这样的青天大老爷，哪能被奸人害了去！“
邻桌的中年男子颤着声起身：“我家茅屋被洪水冲垮那晚，要不是沈大人派士兵背出我家瘫痪的老娘，此刻怕是早喂了运河的鱼！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活该千刀万剐！“
茶肆里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有人激动得碰倒了条凳，有人抹着眼泪往杯里续酒。
更有性急的年轻人跑出茶楼，抓着街边货郎的糖葫芦就喊：“钱贼伏法了！走，去运河边放河灯庆祝！“
这消息如春风拂过湖面，在扬州蔓延开来，家家户户自发在门前挂起红灯笼，枫桥夜泊处的渔船甚至鸣起了庆贺的鞭炮，火星子溅在秋夜的江面上，像撒了一把碎金。
此刻的沈隽意，正行走在扬州城郊的“安澜里“安置区。
两个月前这里还是片积水洼地，如今已立起百十来座青砖小院。
黛瓦参差交错，每家院前都辟了半分菜地，秋葵与扁豆的藤蔓爬满了竹篱笆，偶有三两声鸡鸣从柴扉后传来，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他身着半旧青布袍，头戴家常儒巾，腰间只系着根简单的布绦，乍看像个乡间教书先生。
行至王老汉的小院前，正见老人在竹匾里翻晒新收的稻谷。
“王伯，这屋子住着可还暖和？“沈隽意伸手接过老人手中的木耙，指尖触到晒得滚烫的谷粒。
“好！好得没话说！“王老汉慌忙放下农具，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您瞧瞧这墙基，垫了三层青石板，比我老家那破土房结实十倍！前儿个夜里降温，炕洞里塞把柴火，整宿都暖烘烘的。“
他指着院角堆着的炭筐，上面还盖着防潮的油纸，“您看，连过冬的木炭都给备下了，这世道上哪儿找这么贴心的官儿哟！“
隔壁李嫂子家的篱笆墙下，两个扎着羊角辫的丫头正围着母鸡追逐。
沈隽意弯腰捡起小姑娘掉落的布鞋，看见鞋帮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莲花——那是李嫂子用救灾发的布头连夜赶制的。
“孩子们的咳嗽可好了？“
他替躲在母亲身后的男孩理了理衣领，触到里面新絮的棉絮。
“全好了！“李嫂子红着眼圈笑，从围裙兜里掏出把炒花生塞过来，“前儿个大夫还来送了预防瘟疫的草药，说这安置区井水都消杀过，保准不得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