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章 我是贤者
子语世界。
京城腹地,长街喧嚣。
人声如鼎沸之水。
在一处坊市,人群聚拢在一处,形成一圈密不透风的人墙,将中心一人隔绝于五步之外。
那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眼神涣散却透着一股狂热的执拗,手中死死攥着一卷书册。
定睛一看,正是万民奉为圭臬的圣典《子语》。
他挥舞着书卷,声嘶力竭,唾沫横飞。
“吾乃贤者!尔等听令!随我杀回主世界,夺回三棱镜!哈哈哈!”
围观者面面相觑,然后开始哄笑、指点、议论纷纷。
贤者?
这般疯癫狂悖之徒,也敢妄称贤者?
简直亵渎圣名!
众人跟他保持的五步距离,是惊疑,是鄙夷,更是避之不及的嫌恶。
眼见无人信服,那狂徒眼中血丝更甚,状若疯魔。
他猛地向前一扑,一把攥住离他最近一个书生的手腕,力道之大,使他指节泛白。
“笔!给我笔!”
书生骇然失色,用力甩脱,整冠正容,厉声呵斥。
“狂悖无礼!非君子也!”
“君子?哈哈哈!”
狂徒仰天怪笑,癫狂更盛。
“吾乃贤者!大贤者!”
他不再纠缠,转而扑向人群。
“笔!我要笔!给我一支笔!”
在这《子语》教化、人人崇礼的世界,回应他的只有更严厉的斥责与躲避。
圣贤之书,岂容玷污?
文房之物,岂予狂人?
人群中,忽有人惊疑出声。
“咦?这不是与我同乡,来京赶考的刘知之吗?”
“他可是满腹经纶,最是端方守礼的君子,今日怎么会这般模样?”
“怕是……撞了邪祟,迷了心窍!”
旁人低语,带着深深的惧意。
那名叫刘知之的狂徒,见求笔无望,眼中最后一点清明也彻底湮灭。
他不再理会周遭,直接席地而坐于尘土之中。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他竟张开嘴,狠狠咬向自己的食指指肚。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齿唇。
他浑然不觉痛楚,用淌血的指头当作笔。
另一手粗暴地翻开那本承载着天下道统的《子语》,竟在圣洁的纸页上,蘸着自己的脏血,涂抹书写起来!
“怎么敢如此!”
人群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怒吼。
玷污《子语》,此乃大不敬!
亵渎圣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名魁梧的汉子怒目圆睁,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夺书制止。
却被方才认出刘知之的同乡死死拉住。
“壮士且慢!我这同乡定是邪祟侵体,失了本性!你此刻上前,万一那邪祟凶戾,沾染上身,如何是好?”
“不如等官差前来处置,方为上策,也免了无妄之灾啊!”
汉子闻言,看向地上那血污满身、眼神癫狂、以指为笔在圣书上涂抹的刘知之,确非人状,心头也是一凛。
他强压怒火,对那同乡拱了拱手。
“兄台言之有理,是某鲁莽了。”
“圣贤之书遭此亵渎,壮士动怒,亦是情理之中。”同乡叹息道。
众人既怒且惧,终究无人敢近前一步,只能用愤怒、鄙夷、怜悯交织的复杂目光,死死盯着那亵渎圣典的疯子。
只见刘知之用血指在书页上,歪歪扭扭、潦草无比地划下一行字。
【大贤者曰:“刘知之是贤者,所有人都要听刘知之的。”】
写完,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扫视人群,嘶声宣告。
“看见了吗?我是贤者!你们都要听我的!”
无人应声。
人们依旧把他当疯子。
刘知之怪笑一声,又翻过一页,蘸着淋漓的鲜血,将那荒诞的圣谕重新涂抹一遍。
写完,再次抬头嘶吼。
“我是贤者!听我号令!”
回应他的,依旧是死寂与无声的谴责。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循环。
写一遍,问一声。
写一遍,吼一声。
食指的血流干了,他便毫不犹豫地咬破中指,接着写。
中指枯竭,再换无名指……十指连心,他却似毫无痛觉。
那本象征着秩序与智慧的《子语》,一页页被粘稠、暗红的血渍浸透、污染、覆盖,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他写啊,写啊,问啊,吼啊……
试图用这亵渎的血书,撬动整个世界的基石。
污血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在尘土中积成刺目的暗斑。
“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人群如释重负,又带着一丝看客的兴奋,自动分开一条通路。
几名皂衣官差面色冷峻,大步流星闯入圈内。
一人眼疾手快,劈手便夺下刘知之手中那本已然不成样子,沉甸甸饱吸鲜血的《子语》。
另两人一左一右,铁钳般架起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生生提起。
身体骤然悬空,刘知之剧烈挣扎起来,污血甩得到处都是。
他目眦欲裂,对着官差,对着人群,对着整个天地咆哮。
“放开我!吾乃贤者!大贤者!我命令你们!放开我!”
嘶哑的吼声在喧闹的街市上空回荡,很快便被鼎沸的人声吞没。
他被官差架着,拖向牢狱,只留下地上那摊暗红的血迹,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血腥气。
押解着刘知之的官差队伍刚拐过一条喧嚣的街角,尚未走出多远,一阵更加刺耳、更加荒诞的争吵声便粗暴地撞入耳膜。
只见前方道旁,又有两个书生扭作一团,衣衫不整,状若疯癫。
他如同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死死瞪着对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唾沫星子在燥热的空气中横飞。
“我是贤者!”
“我才是贤者!”
“我是大贤者!”
“我才是大贤者!”
“我是孟乐!大贤者孟乐!”
“我是艾德蒙!大贤者艾德蒙!”
押解队伍为首的皂那人,皱眉看着这场闹剧
孟乐听着这是个正经名。
艾德蒙又是哪里的名字?
最近这是怎么了?刚才抓了刘知之不够,又冒出两个当街争抢“贤者”名号的疯子?
这邪风莫不是真要成灾了?
他不再多想,也懒得再听这些疯言疯语,烦厌地一挥手。
“一并带走!”
……
京城,京兆府衙。
森严的大堂之上,狴犴图腾怒目而视,堂鼓肃立,官差持水火棍分列两旁,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被押解回来的刘知之、“孟乐”、“艾德蒙”三人,虽被强行按住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却依旧未能消停。
刘知之十指血肉模糊,却仍痴痴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嘴唇无声蠕动,仿佛还在用无形的血指书写他那荒谬的圣谕。
孟乐和艾德蒙则像两只斗败却不肯认输的公鸡。
即使被衙役按着肩膀,仍梗着脖子,用充血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我是贤者!”
“我才是贤者!”
主簿手持卷宗,清晰地将三人的罪状呈报给端坐于明镜高悬匾额之下的京兆尹大人。
京兆尹大人年约五旬,面皮白净,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深绯官袍,头戴乌纱,正是朝廷重臣的威严气象。
他端坐案后,一手轻捻胡须,听着主簿的汇报。
在听到三个人都是自称贤者时。
他脸上那种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和属于官僚的刻板神情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迷茫、狂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了悟的古怪表情。
他的嘴角先是微微抽动,接着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极其僵硬,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捻着胡须的手也放了下来,双手撑着冰冷的紫檀木案几,身体微微前倾。
京兆尹大人,这位掌管京畿治安,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却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陡然拔高。
“胡说八道!”
“本官!才是真正的贤者!唯一的大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