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之端骡子骑马还背磨

第312章 不归路

院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像解剖刀般一寸寸刮过欧西诺托的脸庞,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究竟是推托之词,还是发自肺腑。

“我以为,”院长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意,“我早就给你指明了另一条路。”

他的视线扫过实验室里那些关在笼中的或生或死的牲畜和魔兽,不满地皱起眉头,“那只鹦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他在暗示欧西诺托可以转向更“有趣”的创作——将人类扭曲成动物,或是将动物改造成人形。

这样的作品,绝对能震撼整个上流社会。

“那违背我的艺术理念。”欧西诺托斩钉截铁地回绝。

院长却突然咂了咂嘴,出人意料地问:“你认为,标本艺术的本质是什么?”

欧西诺托原以为对方会软硬兼施地逼迫他就范,或是搬出那套“为你好”的陈词滥调。

但此刻,院长却平静地坐在一旁,像个真正的学者般与他探讨艺术真谛。

这个问题让欧西诺托愣住了。

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从不认为这称得上是艺术,不过是外人强加给他的头衔罢了。

“创造。”沉思良久后,他缓缓开口,“创造出世上本不存在的事物,这让我体会到造物主般的喜悦。”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精心制作的作品,声音渐渐坚定,“每当我凝视自己的创作,都会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院长缓缓点头,眼中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这种力量确实令人着迷,不是吗?”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在诉说一个神圣的真理。

“我们能够创造生命,创造这个世界从未存在过的事物——我们就是造物主。”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木桌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想想看,我们本是造物主的产物,如今却成为了新的造物主。”院长的嘴角勾起一抹狂热的笑意,“这怎能不令人心潮澎湃?”

他的手指突然停住,转而用指节轻轻叩击桌面:“但我认为,标本还有更深层的意义——它代表着生命的永恒。”

院长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房屋的墙壁,望向遥远的虚空:“无论是人类、动物、魔兽,还是长寿的精灵,只要存在于这世间,就逃不过死亡的宿命。”

“但标本不同。”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宗教般的虔诚,“它能永远定格生命最后的姿态,或者——”院长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定格生命最美的瞬间。”

“甚至可以通过改造,让生命以全新的形式延续下去。”

“这才是标本最崇高的意义。”他张开双臂,像在展示一个伟大的神迹,“实现真正的、永恒的——不死不灭。”

院长突然从椅子上弹起,像一阵疾风般两步跨到欧西诺托面前,枯瘦的手指如铁钳般紧紧箍住他的手臂。

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病态的狂热,瞳孔扩张到几乎占据整个眼眶。

“你知道吗?”院长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唾沫星子溅在欧西诺托脸上,“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有天赋的标本艺术家!”

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欧西诺托的皮肉里:“你的标本——它们有灵魂!”

“多少人拿着他们的作品来向我炫耀,”院长突然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一个可笑的秘密,“但那些不过是拙劣的拼凑物。”

“他们只是在机械地制作,根本谈不上创造,你明白吗?”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那些都是死物,不过是把零件胡乱堆砌在一起的垃圾。”

“但你的不一样。”院长的手掌顺着欧西诺托的手臂缓缓上移,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激起他一阵战栗,“你的作品是活的。”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那才是真正的生命延续,是跨越生死的艺术!”

原来这才是他选择自己的真正原因……欧西诺托心想。

欧西诺托猛地将院长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扯开,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几乎要抵上冰冷的实验台。

他只觉得眼前这人已经彻底疯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狂热光芒令人毛骨悚然。

令人意外的是,院长竟迅速恢复了常态。

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领,重新挂上那副温和有礼的面具,甚至还体贴地后退两步,保持了一个得体的社交距离。

“关于陛下的寿辰贺礼,”院长的声音重新变得平稳,仿佛方才的癫狂从未发生过,“你有什么构思吗?”

他忽然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一个宫廷秘闻:"容我提醒你,我们尊贵的皇帝陛下,只接受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礼物。"院长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拥有与他相同的东西。"

“呵呵,”院长发出两声干笑,“既幼稚又专横,不是吗?”

他的表情骤然阴沉下来,如同晴空突降暴雨:“但谁让他是帝国的至高主宰呢?权力在握,他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院长缓缓抬起右手,做了个捏碎的动作:“他只需轻轻动一动手指——”声音陡然转冷,“可能是千里饿殍,也可能是百万伏尸。”

“相信我,”院长的目光如毒蛇般锁定欧西诺托,“你绝不会想引起这样一位喜怒无常的君王的注意。”

欧西诺托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可你现在却要把我往他面前推?”

院长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像在纠正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如今在贵族圈子里声名鹊起,迟早会传到陛下耳朵里。”

他向前迈了一步,声音压低成危险的耳语:“你觉得,是等着哪天陛下心血来潮召见你,还是主动献上精心准备的礼物更妥当?”

答案不言而喻。

后者能让那位傲慢的帝王感受到被尊崇、被取悦的快感——毕竟在他眼中,世间一切珍宝都理应主动呈到他脚下。

若有不献者,便是大不敬。

欧西诺托沉默良久,最终只能低声道:“我会……慎重考虑这件事。”

……

然而不知是谁——其实也不难猜测是谁——将欧西诺托与那只小精灵的事透露给了安德克利三世。

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甚至在朝会上公然宣称:

“我的宝库里确实缺少这样一件稀世奇珍。”

皇命难违。

即便是权倾朝野的院长也无法抗旨,更遑论欧西诺托这个毫无根基的平民。

他心如明镜,这是院长在逼他走上那条他一直试图逃避的道路。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死路:要么交出精灵,要么杀人制作人形标本。

若是选择前者,他的双手同样会沾满精灵的鲜血,沾满……亲人的鲜血。

他无法再接受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

此刻的他就像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进退维谷。

不跳是死,跳下去也是死。

当他试图与院长争辩时,对方只是冷漠地提醒:“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作为帝国至高无上的主宰,没有人能违抗他的意志。”

“我们不过是小鱼小虾,”院长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要么顺从,要么反抗至死。”

“但你觉得,”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欧西诺托,“你有对抗皇权的资本吗?”

欧西诺托没有。

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再次淹没了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欧西诺托最终放走了小精灵。他借助一位交好的贵族少爷的权势,将她秘密送往一个远离帝都的安全之地。

临别时,他望着精灵那双澄澈如泉水的眼睛,只愿她能在阳光下自由生活,永远不必再回到这黄金打造的牢笼。

至于他自己,则选择了一个醉生梦死的流浪汉作为目标——一个终日酗酒、行乞度日,还曾犯下暴力罪行的渣滓。

欧西诺托日复一日地观察着这个可怜虫,不断说服自己:这样的人活着毫无价值,只会制造更多苦难。他的死,反而能为世界除去一害。

借助院长的势力,他轻而易举地将这个醉汉绑进了实验室。

为了取悦皇帝,他还精心编造了这个“标本”的身世——毕竟献给陛下的礼物,总不能是个卑贱的乞丐。

令人讽刺的是,在处决前的日子里,欧西诺托竟与这个将死之人同吃同住。

那个愚蠢的酒鬼还以为自己时来运转,得到了贵人的赏识,幻想着即将飞黄腾达。

殊不知,成为帝王宝库中的永恒藏品,或许是他这种人所能得到的最高“殊荣”。

欧西诺托的标本之所以栩栩如生,秘诀在于他独特的解剖手法——他总是在生命尚存时取出所需的器官。

多年的经验让他深谙动物习性,即便刀锋加身,他也能安抚住那些生灵的本能挣扎。

但人类不同。

当手术刀第一次划开醉汉的胸腔时,剧烈的疼痛让这个昏沉的家伙猛然惊醒。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浮现出恐惧。

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撞了大运,而是倒了大霉。

尽管是个醉醺醺的乞丐,但街头摸爬滚打练就的身手,远胜于心神不宁的欧西诺托。

他疯狂挣扎着,竟挣脱了束缚。

胸前狰狞的伤口随着动作撕裂,内脏像打翻的杂货般哗啦啦涌出,这个可怖的人形标本半成品不得不一手兜着自己的肠子,跌跌撞撞地向门口爬去。

欧西诺托这才如梦初醒,攥着染血的手术刀追了上去。

绝不能让这个活死人逃出去!

在殊死搏斗中,垂死的标本对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的拳头如铁锤般砸在欧西诺托脸上,打碎了牙齿,打得他眼冒金星。

但这暴行反而激起了欧西诺托骨子里的凶性。

当意识重新回归时,欧西诺托发现自己跪在血泊中,手中的刀刃还在滴血。

那个可怜虫已经变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暗红的血液在地板上汇成一片黏稠的湖泊。

而他自己——浑身浴血,活像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仆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死寂,那声音如同刽子手行刑前的最后号角,彻底宣告了欧西诺托踏上这条不归之路。

他缓缓直起身子,手中染血的手术刀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森冷寒芒。

那个年轻的女仆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害怕地向后爬走。

欧西诺托记得她——总是借着打扫的名义在实验室外徘徊,用那双天真得令人作呕的眼睛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

现在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最纯粹的恐惧,反倒让他感到一丝快意。

“救、救命——”女仆的呼救声戛然而止。

欧西诺托的膝盖重重压在她单薄的后背上,染血的五指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他能感受到这个脆弱的生命在自己掌下徒劳的挣扎,就像被蛛网困住的蝴蝶。

“你不是一直想了解我吗?”欧西诺托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汗湿的鬓角,“现在,轮到我来了解你了。”

他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

刀尖刺入血肉的闷响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

第一刀落下时,女仆的瞳孔骤然收缩;第二刀时,她的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深深的血痕;等到第七刀,那双曾经充满仰慕的眼睛已经永远凝固在惊恐的瞬间,再也映不出他此刻扭曲的面容。

连杀两人后,欧西诺托发现自己异常平静。

他像个严谨的学者般比较着两具尸体的差异:男人的肌肉紧实,垂死挣扎时迸发的力量让他血脉偾张;而女人的躯体柔软易折,像拆解一个精致的玩偶般轻松写意。

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两具尸体在他脚边投下交错的阴影。

此刻他的大脑却异常活跃,无数灵感如岩浆般喷涌而出——他终于明白为何院长说他的作品有灵魂。

原来真正的创造,需要以鲜活的生命为祭。

当浓郁的夜色降临并覆盖一切罪恶之时,欧西诺托已经将两具尸体拖回实验室。

他沾满鲜血的手指在素描本上飞速勾勒,一个前所未有的作品正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这将是献给皇帝最完美的寿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