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之端骡子骑马还背磨

第306章 重逢

“我的妈啊……这真是小公主一个人干的?”安格特的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干涩。

远处那片即使在雪崩中依然触目惊心的腐烂血肉,此刻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当他真正走近时,才发现那具异化的神明残躯竟如此庞大——扭曲的肢体像被揉碎的蜡像般堆叠着,每一处断裂的伤口都在渗出紫黑色的脓血。

格林顿的靴底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响:“我感知到另外两股魔力波动,殿下应该不是独自作战。”

他蹲下身,指尖泛起探查的微光,却在扫过雪地时皱起眉头——没有赫莉娅的踪迹。

“这堆秽物总不能扔在这儿不管。”安格特用脚尖试探性地戳了戳肉块,黏腻的触感立刻让他的鹿皮靴面腾起青烟。

他猛地后跳,看着迅速腐蚀的鞋尖破口大骂:“见鬼!这玩意怕是连精金都能融化!”

察觉到危险腾飞至半空中的格林顿已经展开通讯卷轴:“我去联系院长。你负责找到赫莉娅殿下——”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如果她被埋在下面……”

安格特没等他说完就腾空而起,双臂展开时带起一圈淡金色的魔力涟漪。

感知魔法在雪原上铺开,很快捕捉到几片血色光点,如同雪地里凋零的玫瑰花瓣,蜿蜒指向左侧山脊。

追踪着微弱的魔力痕迹,他在苍茫雪色中发现那个蹒跚的身影。

浅淡的红光包裹着她,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更令人心惊的是,她背上还驮着比她高大许多的尤若斯,每走一步都会在深雪中陷到膝盖,身后拖出的痕迹活像条垂死挣扎的蛇。

“赫莉娅殿下。”他压着声音喊了一声,生怕又引发新一轮的雪崩。

安格特俯冲时卷起的气流掀开积雪,可直到他降至树梢高度,那个向来敏锐的小公主竟毫无反应。

直到他的影子笼罩在她头顶,那双湛蓝如极地冰川的眼睛才迟缓地抬起。

“老……师……”她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冻裂的嘴唇渗出细小的血珠。

安格特这才看清她扣着尤若斯膝盖的双手——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布满紫红色的冻疮,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

当少女踉跄着向前栽倒时,安格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殿下当心——嗷!”接住两人的瞬间,他听见自己老腰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被你们折腾散架!”

……

赫莉娅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不,或许不能算完全陌生,她隐约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但记忆像是被蒙了一层薄纱,模糊不清。

然而,还没等她彻底清醒,一张熟悉的脸便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莫比休斯正俯身看着她,眉头紧锁,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担忧、心疼、责备,甚至还有一丝后怕。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什么都没说出口。

“阿娅,你醒了?!”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赫莉娅微微偏头,正对上卡尔泽那双带着欣喜的眼睛。

“我这是……”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喉咙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干涩。

她试图理清思绪,可大脑却像是灌了铅,昏昏沉沉的,连眼前的景象都仿佛蒙着一层雾气。

然而下一秒,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雪原、血肉、尤若斯……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之快甚至让眼前一阵发黑,可她却顾不得这些,慌乱地环顾四周,声音颤抖:“尤若斯呢……?”

额头上的湿毛巾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她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滚烫,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别急,在旁边呢。”卡尔泽侧身让开,指了指隔壁的病床,“我老师亲自来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就是魔力耗竭,身体透支得太厉害,休养一阵子就能恢复。”

赫莉娅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软软地靠回枕头上。

然而,莫比休斯却仍旧板着脸,一言不发地按住她的肩膀,强硬但又不失轻柔地将她塞回被窝里。

他弯腰捡起掉落的毛巾,重新浸湿拧干,动作细致得近乎小心翼翼,可脸上的表情却像是随时要爆发一样。

赫莉娅看着他这副又气又急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可还没等她笑出声,莫比休斯就瞪了过来,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

等你好了再跟你算账!

“老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赫莉娅的声音还带着病中的虚弱,却努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意,“您近来……还好吗?”

莫比休斯冷笑一声,眼角微微抽动,语气里满是讥讽:“呵!自然是比某些不知死活、专往危险里钻的家伙要好得多!”

他猛地转过身,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风,像是要把积攒的怒气全都甩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临走前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一月一封信’、‘有空就回来看看’……”他咬牙切齿地数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现在?呵!不到快死了都见不着!”

赫莉娅自知理亏,悄悄瞥向一旁的卡尔泽,眼神里写满了求救。

然而,卡尔泽只是冲她耸了耸肩,露出一个“你自求多福”的表情,随后便迅速找了个借口:“啊,我去叫医生来看看。”说完,脚底抹油般溜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师徒二人。

赫莉娅咬了咬唇,从被窝里探出手,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莫比休斯的衣角,嗓音沙哑:“老师……我知道错了……”

“哼!”莫比休斯重重地哼了一声,头扭得更偏了,几乎要把后脑勺对着她。

可手上的动作却半点不含糊——他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塞回被窝里,还顺手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生怕漏进一丝冷风。

“老师……这次真的是事出有因……”赫莉娅试图解释,可话到嘴边,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狡辩,“我……我别无选择……”

“呵呵!”莫比休斯冷笑两声,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老师……”她拖长了音调,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呵!”又是一声冷笑。

“老师……我的好老师……”她放软了语气,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猫。

“呵呵!”

“老师……我想喝水……”她眨了眨眼,故意咳嗽了两声。

“呵——”莫比休斯刚发出一声冷哼,身体却已经诚实地动了起来。

他绷着脸,动作利落地倒了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见她躺着不方便,又皱着眉扶她坐起来,还不忘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

等她小口小口喝完,他立刻夺过杯子放回桌上,然后一言不发地把她重新裹成一只密不透风的茧,连下巴都没露出来。

赫莉娅:“……”

我那个嘴硬心软的老师啊……

求助!惹怒了傲娇老师该怎么哄?

系统小四倾情提供了建议:

【直球克傲娇,主儿,你要不就老老实实把事情都跟老师讲清楚呗?】

【你老师这么在乎你,想来能够理解你的苦衷的,别当那个不长嘴的悲情剧女主,任由误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啊!】

好像……有点道理?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刚想开口,额头上的湿毛巾便滑了下来,“啪”地盖在她脸上,冰凉的触感糊了她半张脸的水。

“唔……”

她知道自己又发烧了。上一次魔力耗竭时也是这样,躺在学院的病床上浑身滚烫。

如今场景重现,倒像是命运的玩笑。

可那时候是因为她体质孱弱,现在的她明明壮得能徒手撂倒一头魔兽,怎么还会被区区高烧撂倒?

噢,对了。

她可是在雪堆里埋了不知多久,没冻成冰雕都算她命硬,不发个烧简直天理难容。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莫比休斯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被湿毛巾糊住脸的徒弟。

“怎么不说话……”他皱着眉嘟囔,伸手揭下毛巾,又拿起一旁干燥的软布,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水渍。

赫莉娅透过睫毛的缝隙偷瞄他——老师抿着唇,眉头紧锁,可擦拭的动作却小心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琉璃。

……真是位慈祥的老父亲啊。

“老师……”她刚开口,莫比休斯却抬手制止了她。

他将湿毛巾扔回水盆,双臂交叠在胸前,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良久,终是长叹一声:“不必解释了,院长都告诉我了。你……好好养伤吧。”

赫莉娅眼睛一亮:太好了!省去一番口舌!

可转念一想,她又故意眨巴着眼睛,佯装不解:“那老师……您到底在气什么呀?”

莫比休斯盯着她看了许久,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最终,他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失落:“我只是气你……不肯多依赖我一些。”

他走到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我知道你长大了,变强了,能独当一面了。可在我心里,你始终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光溜溜的脑壳上,映出一圈朦胧的光晕。他的背影忽然显得格外孤独。

“我无儿无女,唯有你们这两个徒弟,自然是视如己出。”他苦笑着摇头,“父母对孩子的牵挂,一辈子都不会够。”

“我明白你有苦衷,这件事必须由你亲手了结。可是阿娅……”他转过身,眼底带着隐隐的痛色,“你至少可以来找我商量。我难道会害你吗?可你宁可去找院长……”

赫莉娅心头一颤——老师这是……吃醋了?

“不是的,老师。”她急忙撑起身子,却因为动作太猛眼前发黑,只好撑着被褥稳住自己,“正因为知道您一定会拼上性命帮我,我才不敢找您。”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因为我的事让您有个闪失……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莫比休斯曾教导她:唯有能承担后果的人,才算真正的大人。

她已经竭尽全力将伤害降到最低。

这件事因她而起,自然该由她亲手终结。

只是最终仍免不了惊动院长,连累老师……想到这儿,挫败感如潮水般涌来。

或许,她终究还不够成熟。

正出神时,头顶忽然传来温暖的触感。

莫比休斯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她发间,像以往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抬起头,撞进老师欣慰的目光里,顿时鼻尖发酸。

“但在老师这里,你可以永远当个孩子啊。”他笑得眼角泛起细纹,“而且,我觉得……你已经是个合格的大人了。”

他的拇指擦过她泛红的眼眶:“至少面对困境时,你没有逃避,而是选择直面恐惧,并且战胜了它,不是吗?”

“哇——”赫莉娅终于绷不住了,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

她从前再苦再累都没在莫比休斯面前掉过一滴泪,这下可真是把多年积攒的形象都哭没了。

莫比休斯顿时手足无措,这个单身老汉哪懂得如何安慰哭成泪人的小姑娘?

他慌乱地在床边踱步,想伸手拍拍她又怕弄疼她,最后只能笨拙地递上手帕。

就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卡尔泽推门而入。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他话音未落就要退出去,还顺手把身后跟来的老师往外推。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莫比休斯如获大赦,一把将卡尔泽拽了回来。

见到有外人进来,赫莉娅立刻收住哭声,强装镇定地靠在床头,只是那双红肿的眼睛和脸上未干的泪痕出卖了她。

她悄悄用袖子抹了把脸,试图挽回些颜面。

“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阿娜莉亚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尴尬。

这位身材魁梧的治愈魔法师大笑着走进来,她豪迈的笑声与健硕的身形形成鲜明对比,往椅子上一坐,活像个征战沙场的女将军,把温文尔雅的卡尔泽衬得愈发秀气。

“老师好……”赫莉娅第一次见到这位堪称学院最厉害的治愈魔法师,连忙恭敬地问候,只是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阿娜莉亚随意地摆摆手:“在我这儿不用讲究那些虚礼,小公主怎么自在怎么来。”她粗犷的作风与细腻的职业形成奇妙的反差,“来,把手给我看看。”

赫莉娅乖乖伸出手,却忍不住朝卡尔泽挤眉弄眼。

卡尔泽会意地眨眨眼,悄悄竖起大拇指,示意自家老师的医术绝对可靠。

“没啥大碍,壮得跟头小牛犊似的。”阿娜莉亚利落地结束检查,显然注意到了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小动作,她爽快地站起身,“差点忘了你们年轻人要叙旧,我们两个老家伙就不在这儿碍事了。”

说罢,她一把拽住莫比休斯的胳膊就往外走。

“放屁!”莫比休斯甩开她的手,反驳道:“她还发着烧呢!哪里无碍了!”

“所以才说是小牛犊啊!等烧退了那就是比赛级别的斗牛了!”阿娜莉亚推搡着莫比休斯继续往外走,连告别的机会都不给对方,“嗐你这老头子别在这里煞风景!”

这位雷厉风行的魔法使来去如风,凳子都没坐热就消失了踪影。

“老师她一向这样,”卡尔泽在阿娜莉亚坐过的位置坐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别介意。”

“怎么会,”赫莉娅吐了吐舌头,“我倒是明白你为什么选择跟着她了。”

卡尔泽腼腆地低下头。

当年那个自卑内向的少年,如今已在阿娜莉亚的栽培下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魔法使了。

就像一颗被赫莉娅亲手埋在贫瘠土壤里的种子,如今已然枝繁叶茂。

当年那个会被赫莉娅大大咧咧性格吸引的羞涩少年,如今追随在阿娜莉亚这样豪爽的导师身后,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这次来得突然,”卡尔泽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褶皱,“安格特老师背着你冲进学院时,惊动了大半个校区。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的目光里盛满忧虑。

作为皇室成员,赫莉娅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各方神经。

更何况如今帝国局势动荡,她突然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卡特思学院,难免会引发不必要的猜测。

赫莉娅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正合我意。省得我特意派人散布消息了,现在倒要谢谢那些爱嚼舌根的家伙。”

窗外的雪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为那双狡黠的眼睛添了几分灵动。

卡尔泽望着这个从来就不按常理出牌的朋友,忍不住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所以传闻是真的?你真的……弑杀了那位伪神?”

当看到赫莉娅眼中闪过的锋芒时,卡尔泽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确认这个事实还是让他脊背发凉。

可转念一想,这确实是赫莉娅会做的事——她向来擅长将不可能变为可能,是奇迹的缔造者。

“你就不问问细节?”赫莉娅歪着头,像只得意的小狐狸,“比如我为什么要动手,又是怎么动的手?”

卡尔泽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经年累月的信任:“换作别人说这种话,我定会觉得他在痴人说梦。”

他轻轻握住赫莉娅的手腕,将自身的温度传递过去,“但如果是你,我连怀疑的念头都不会有。”

阳光透过窗玻璃在病房里投下细碎的光斑,卡尔泽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因为我知道,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就算是神明也拦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