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雕青
“好!我为你画花钿!”
楼彧答应一声,便来到王姮身侧,跪坐下来。
王姮顺势向旁边挪了挪,让出些许位置。
行动间,隐约听到了细微的叮铃声。
王姮表情略木然,铃铛?脚链!!
方才起身的时候,她只忙着羞涩,并没有顾及其他。
在妆台前,跪坐下来,才隐约察觉到脚踝处有什么东西。
王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这若有似无的铃铛轻响,猛地想起某人曾经的变态举动,王姮这才意识到脚踝处的异物为何。
这人,还、还真是——
王姮又羞又恼,只觉得背脊有些发痒,嗯嗯,她的反骨又要长出来了!
楼彧捉起一支干净的眉笔,沾了鲜艳润泽的胭脂膏子,轻轻几下,便在王姮雪白光洁的额间,画出了一朵牡丹花花钿。
他擅长绘画,小小花钿,信手拈来。
但,此刻的楼彧,神情格外认真。
画完后,他稍稍向后仰了仰头,仔细的审查着,比检阅卷宗时还要专注。
王姮察觉到楼彧的小动作,微微侧过头,通过光可鉴人的玻璃水银镜,看着镜中的美人儿。
肌肤胜雪,花钿鲜艳,愈发映衬着她姿容昳丽。
“阿兄,画得真好!”
王姮满意的点点头,毫不遮掩的夸赞着。
“阿姮喜欢就好!”
楼彧靠了过来,几乎将下巴抵在王姮的头顶。
两人靠得很近,相互依偎的身影,正好充满了整片台上镜。
王姮看着镜中的两人,她既能看到自己美美的妆容,亦能看到楼彧的半个身子。
她的眼珠儿微微转动,目光从楼彧的脸、胸膛……一路下移,最后来到他叠放在膝盖上的左手上。
还是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只是大拇指处空空的。
之前的白玉摧决被捏碎后,王姮倒是准备了几枚或青玉、或玛瑙的摧决,却还没有选出合适的,并送给楼彧。
是以,楼彧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佩戴摧决。
王姮心念一动,巴掌大的小脸上,展开一抹夹杂着狡黠的笑容:“阿兄为我画花钿,我也为阿兄画个摧决,可好?”
说话间,王姮抬手,从楼彧指尖夺过了那支眉笔。
还不等楼彧开口答应,王姮就已经低下头,用笔在他左手的大拇指上,轻轻的画了一笔。
白皙的手指上,赫然一道殷红,白与红的配色颇有冲击感。
楼彧只觉得指背一痒,然后就有了一抹艳色。
有些意外,可当他垂下眼睑,细细看来,竟发现,这条红线莫名的好看。
这,算不算月老的红绳,只是不是月老系上的,而是他的阿姮亲手绘制。
楼彧脑中灵光闪动,他想到了一个极好的法子。
“阿兄,好看吗?”
王姮拿着笔,歪着脑袋,故意问着楼彧。
哼,让你总想着给我扣上锁链,我索性也给你画道枷锁!
“……好看!”
楼彧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暗哑,看向王姮的目光,亦是带着让王姮忍不住面红耳赤的炽烈:“阿姮画的,自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王姮只觉得耳朵发热,明明在说“摧决”,怎么就、就让人口干舌燥的?!
为了缓解不自在,王姮赶忙转过头,“那个,时辰不早了,还要去祠堂。白芷,快些给我梳头!”
“是!”
白芷赶忙答应一声,跪坐在王姮身后,拿起一柄梳子,沾了些精油,便开始梳了起来。
“阿姮,不急!祠堂就在后院,且祖宗们最是仁爱、宽厚,定不会与我们这些孝顺的晚辈计较!”
楼彧不信鬼神,对于所谓的祖宗,也没有太多的敬畏。
不过是挂在墙上的画像,摆在高台上的木牌,他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些人。
当然,楼彧不是不懂得感恩,不管怎样,他都享受到了祖宗们的余荫。
但,楼彧信奉的从来都是“父慈子孝”。
先有祖宗的慈爱,再有儿孙的孝顺。
唔,他和阿姮又不是不去拜见,若是因为去的晚了,或是稍有疏漏,祖宗就降罪于他们,这般过于严苛、不够宽厚的长辈,不要又何妨?
王姮:……
不愧是野性难驯的熊孩子,长大了,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
“阿兄,我们还去安国公府吗?”
王姮了解楼彧,深知依着他的性子,以及与楼谨夫妇的渊源,他定不会在新婚第二日去安国公府。
但,人活于世,终究不能任意妄为,还是要顾及许多。
“今日不去,过两日,我找个时间,我们去给堂伯父、堂伯母请安。”
提到亲生父母,楼彧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若他没有被过继,新婚第二日,自是要带着新妇去给父母请安,跟众亲眷见礼。
可惜,他已经过继。
楼氏也早已分家。
十多年前,楼彧就是大长房的家主,独自一人掌管着偌大的家业。
楼谨所在的大二房,于楼彧来说,不过是亲戚,算不得嫡亲长辈。
他会带着新妇去给亲戚见礼,却不会在新婚第二日。
嗯嗯,就等三日回门之后,省得乱了亲疏。
“好!听阿兄的!”
王姮就知道会这样,不过,她本就习惯了偏向楼彧。
慢说楼彧此举并不逾距,就算楼彧真的做了大逆不道、倒反天罡的错事,王姮也只会全力为楼彧“辩经”!
梳好头,插了满头的珠翠,王姮便在楼彧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
白芷等丫鬟从衣架上取来早已熨烫、熏香的外裳给王姮穿上。
见王姮收拾妥当,楼彧抬手,牵住了王姮的小手。
王姮稍稍迟疑了一下,想到昨夜的亲密,又想到了阿母对她的诸多训诫。
她脸颊微红,却还是坚定的伸开手,与楼彧十指交握。
楼彧愣了一下,垂下的眼眸,深深地望着王姮。
王姮扬起小脑袋,露出了一抹充满信赖、亲昵的笑。
楼彧唇角禁不住的上扬,温煦的笑染上了眼底。
他微微用力,手指穿过王姮的指缝,握紧了她的小手。
夫妻齐齐转过身,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缓步朝着东侧而去。
……
祠堂,就在东侧边路的一个两进的小院里。
当年楼彧受封齐国公,得了御赐的宅邸,进行修建的时候,便规划好了祠堂的位置。
两进的小院,院内种着松柏,十分幽静。
院内伺候的奴婢等,早早的将庭院洒扫干净,大开祠堂的大门。
祠堂内,灯火通明,香火不断。
楼彧牵着王姮,小夫妻相携行至门前,齐齐抬起脚,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当初修建齐国公府的事宜,就是王姮负责的。
所以,王姮对于大长房的祠堂,并不陌生。
只是,她的身份有了转变。
之前她是作为外姓人,本着“兄妹之情”,帮兄长料理家事。
今日,她却成了女主人,是祠堂中诸多祖宗的晚辈。
王姮心情有些微妙,却还是严格按照规矩,与楼彧一起在摆好的蒲团上跪下。
楼彧上告祖宗,他娶得如意新妇。
而他的诸多祖宗,最亲近的便是嗣祖父楼琏。
一个从未见过的死人。
但,楼彧对嗣祖父还是感念的,是他让楼彧能够名正言顺的摆脱一对不称职的父母。
也是他,让他能够完全独立、自主的成为家主。
“……大父,您放心,孙儿定会振兴大长房,让您这一支枝繁叶茂、富贵绵延!”
至于楼谨,以及嫡亲祖父,不好意思,已是分了家的族亲,楼彧就多管闲事了!
……
祭拜完先祖,又在楼彧亲自誊写的楼氏族谱上,添上了王姮的名字。
琅琊公主王氏阿姮,便正式成了楼家妇。
一对小夫妻回到了中轴线正院,用了朝食,处理些许昏礼的后续事宜,一天的时间便过去了。
他们根本不在乎,安国公府里,楼谨、独孤氏以及楼氏诸多亲眷早已等在国公府正院,等着一对新人前来见礼。
其实,旁人不知道,楼谨心里早有准备:楼彧那小畜生,定不会在新婚第二日前来!
他啊,还记恨着当年被抛弃、被过继的仇呢。
也就是独孤氏,即便被楼谨再三提醒,心里还是存有幻想。
昨日去齐国公府参加了昏礼,回来后,便开始准备。
折腾了小半夜,清晨一大早起来,又是好一番忙碌。
整个安国公府披红挂彩,正院堂屋、东侧祠堂更是收拾一新。
还有诸多亲眷,也都相继赶来,齐聚一堂,只等新人前来。
楼谨全程沉默,他虽早有预料,可心底,未尝没有一丝希冀:
万一呢?
楼彧是个六亲不认的混账,或许他的妻子是个明事理、顾大局的贤惠人儿,兴许会劝着他与亲生父母和解。
……可惜,事实却是,楼谨等人苦等了半日,都不曾见到一对新人。
王姮:……让我劝着阿兄“委曲求全”,做梦!
阿兄杀人,她递刀子。
阿兄六亲不认,她大义灭亲。
就算被天打雷劈,王姮都要帮楼彧分去一半的火力。
楼彧这边,更不在乎不相干的人。
与其去跟早已陌路的所谓父母和解,还不如做些让自己欢喜的事儿。
比如——
“去找个手艺好的雕青匠人来!”
楼彧摩挲着大拇指上的那条红线,这般吩咐着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