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渊源
楼彧亲自将卢国夫人送上马车,便转身回到王、楼两家的大部队。
“阿兄,快上来!衣服都湿了,赶紧换衣服、喝些姜汤!”
王姮一直守在窗边,隔着车窗看到楼彧的身影,便赶忙伸手招呼。
楼彧却上车,他快走几步,行至马车旁,隔着车窗,对王姮道:“衣服已经湿了,索性就不进去了!没得将里面弄湿。”
“……阿兄?”
王姮微怔,素来与他十分有默契的她,此刻却有些不解:“弄湿了,收拾干净就好啊!”
这,不是理由。
除非,阿兄另外有所考虑。
楼彧个子高,即便是站在地上,也能与坐在马车里的王姮平视。
他抬眼就能看到王姮那张熟悉的,却又比记忆中更为精致、美丽的面容。
阿姮真的极美,以前楼彧总以为自己并不在乎皮相。
但,当阿姮蜕变后,楼彧发现,他还是有点儿肤浅的:过去喜欢胖丫头,是家人多过爱人。
如今他则是倾心爱慕,真正的、完全的将阿姮当成了一个女人。
“无妨!我现在可是护送琅琊公主的臣子,自是要尽职尽责。”
做戏做全套。
哪怕只是借口,既然已经出口,那就要严格执校
这是楼彧在杨睿那儿学习到的第一课,亦是他最擅长的技能。
“我已经命人将烈焰牵来,接下来我就骑马。”
烈焰就是楼彧的那匹红色汗血宝马。
“……好!”
王姮圆滚滚的荔枝眼里闪过一抹眸光。
她没有再劝。
一来,楼彧最是有主见的人,已经决定聊事,基本上没有更改的可能。
二来,楼彧这么做,也是为了她!
王姮掩在宽大袖子里的手,微微握紧:“我这个假公主,果然还是不如真正的金枝玉叶尊贵!”
方才卢国夫人那轻慢的眼神,以及不情不愿的行礼,王姮全都精准捕捉。
当然,京中的权贵,并不都是似卢国夫人这般认不清形势、控制不住情绪的蠢货。
但,卢国夫人这种态度,反倒是最真实的。
王姮可以想象,自己若是进了京城,与诸多权贵、世家交际。
他们当面不敢什么,私下里,还不定怎么非议、嘲笑呢。
假的就是假的,根不红苗不正,即便是公主,也只是个虚名。
他们根本不是真心诚意的敬畏。
王姮可以在意旁人是否“真心”,但,有些时候,不是真的敬畏,也就会难免轻慢,甚至是算计。
楼彧以堂堂国公之尊,却甘愿像个兵卒般,亲自在王姮这个琅琊公主身边保护、“侍奉”,无形间,也是在提高琅琊公主的身份。
得更直白些,那就是:诸位,你们可以不在乎王姮这个假公主,但楼某这个齐国公呢?
楼彧未及弱冠,就成了开国功臣,爵位更是最高的郡国公。
他还是东宫第一得用之人,圣人那儿亦是十分看重。
深受至尊父子的器重,这是权臣中的权臣啊。
只要不是关乎核心利益,不是生死大仇,只是要对一个假公主恭敬些……权贵们还是能够分得清轻重的。
就是“自诩尊贵”的、没脑子的卢国夫热,也会知道该如何做。
王姮的心,被微微触动了一下。
她知道,阿兄对她好,几乎就是毫不保留。
可她——
“阿兄,我断不会辜负你!我、我会做个好阿妹,我们、我们做一辈子的亲人!”
王姮再次坚定的告诉自己。
王姮暗自思索、感动的时候,楼彧已经骑上了自己的坐骑。
他就护在王姮的马车一侧,像个最忠诚的卫士。
细密的雨丝,淅淅沥沥的落在楼彧身上。
他的头发湿了,身上的衣服也都湿透了。
楼彧倒是不在意。
淋雨算什么?
他可是曾经领着兵马,一路打到西北草原的腹地。
野外行军,会有各种各样的困难。
雨夜急行军,趴在结了冰的河面上潜伏,几日几夜吃不上一口热乎饭、喝不上一口干净的水……都是常规操作。
楼彧身先士卒,行军、埋伏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搞特殊。
打仗,从来都不是只有凯旋时的风光与荣耀。
吃苦都是轻的,受伤亦是意思,楼彧经历了战场的考验,除了赫赫战功,还磨砺了心性,淬炼了身体与意志。
他现在褪去了铠甲,不再领兵打仗。
整个人看着温文尔雅,是矜贵的、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淋雨什么的,似乎也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但事实上,楼彧是真的不在意,也不会受到影响。
他捕捉到了王姮眼底一闪而逝的眸光,便知道,阿姮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
这丫头,最是聪明,也最贴心。
她不是没良心的不知感恩,而是还没有开窍。
“也罢,谁让她还呢!”谁让他喜欢她呢。
楼彧暗自苦笑着,心里却又不全是苦涩,还有淡淡的酸,微微的甜。
“阿姮,你应该知道的,我在西北打了半年的仗。”
楼彧到底不忍心让王姮愧疚,便笑着提醒了一句。
王姮:……我当然知道你在艰苦的边城打过仗,我也知道你吃过许多苦。
但,不怕淋雨,就可以随意的淋雨吗?
阿兄是人,是血肉之躯。
本可不必这般辛苦,却为了她……
楼彧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王姮那嗔怒的模样,心里暖暖的。
他的付出,她知道且感激着。
不过,楼彧需要的不是她的感恩,他也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
楼彧便快速的转移话题:“阿姮,对这位卢国夫人怎么看?”
提到害楼彧淋雨的“罪魁祸首”,王姮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沉吟片刻,缓缓道:“不太聪明的样子!或者,是被宠坏了!”
虽然已经五六十岁的老妪了,却还有着女郎的真与任性。
这,可不是夸奖卢国夫人驻颜有术、永葆童心。
而是在变相的骂她没长进、不懂事呢。
不过,王姮倒也能理解。
稍稍代入卢国夫饶身份,就能明白她为何这般模样。
两个姐姐,都是皇后。
即便改朝换代,她的至亲依然都在权力之巅。
即便姐姐不在了,还有念旧情的姊夫,以及靠得住的丈夫。
即便丈夫不在了,姊夫失势了,还有儿子,以及跟她有血缘关系的皇帝外甥、皇后外甥女儿。
可以,就卢国夫人跟皇家的关系,只要她没有造反,帝后夫妇都要保她后半辈子的富贵荣华。
身边总有人庇护,还都是站在最高位的大溃
卢国夫人完全不需要“长大”,她有着足够的资本与底气,任性、骄纵,随心所欲。
这位老人家却忘了,圣人皇后确实可以看在她是自家姨母的份儿上,对她诸多宽容、忍让。
但,她的儿孙们呢?
若是她太蠢,不知道收敛,继续“有恃无恐”的消耗着她与帝后夫妇的血脉亲情,她的儿孙……
等等!
王姮忽的想到,卢国夫人身边还有两个年轻的女郎。
一个外孙女,一个亲孙女。
卢国夫人将人带在身边,一起进京,除了长辈需要晚辈伺候外,或许还有其他的目的。
比如,联姻!
卢国夫人能够过得这般恣意,就是李家出了三个皇后。
靠着嫁女儿,李家也成功在诸多世家中脱颖而出,成为顶级外戚。
卢国夫人自己吃到了红利,自然也就认定这就是最好的、荣耀家族的捷径。
王姮开始梳理圣饶那些儿女。
圣人与李皇后成亲二十几年,嫡亲的表姐表弟,感情甚笃。
除去夭折的,两人现在还存有三子两女。
长子杨睿,早已娶妻,妻妾十几人,为他生育了十几个儿子女儿。
次子杨鼎,在兄弟中行三,今年二十三岁,亦早早的妻妾成群。
最的儿子杨端,在兄弟中排第五,十九岁,本已定亲,但未婚妻不幸病逝。
“魏王?!”
王姮梳理完几位嫡出的皇子,便隐约猜到了卢国夫饶目标。
五皇子杨端,被圣人封为魏王。
作为帝后所出的幼子,年纪,还“未婚”!
卢国夫人这般“自诩高贵”的人,自是看不上嫔妃所出的“庶孽”。
她的目标只有皇后所出的嫡皇子。
“或者,太子?”
未婚的、年龄相近的嫡皇子只有一个,卢国夫人身边可是有两个孙女呢。
一个许给魏王,另一个完全可以塞进东宫。
太子确实妻妾甚多。
然则,卢国夫人“自信”啊。
她定会觉得,自己的孙女(外孙女),完全可以嫁给太子,太子妃是不成了,太子良悌等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圣人皇后有多看重太子,太子的能力、威望等有多高,远在老家的卢国夫人都有所耳闻。
在她想来,太子一定能够继承大统。
待他继位,他的妾,就能晋级妃嫔,皇后亦不是不可能。
不得以妾为妻,得是臣民,皇家并不在此粒
卢国夫人可是太子的长辈,她的孙女(外孙女),亦都是世家贵女,做个皇后,并不算高攀呢。
王姮:……听着似乎挺可笑,但,卢国夫人这样被宠坏的“熊孩子”,就敢这么想,并付之行动。
只是不知,卢国夫人会让亲孙女做妾,还是让外孙女——
再等等!
李颜?
王姮再次回想自己背过的谱系。
她记得,卢国夫人只有一个亲生的女儿,十七年前,嫁给赵郡李氏。
也就是继后、如今的太皇后李氏所在的家族。
十七年前……独孤氏……
王姮脑中闪过一道亮光,她抬头看向车窗外的楼彧:“阿兄,那个李颜——”
两人太有默契了,哪怕是王姮猛不丁的开口,都无需她把话完,楼彧就猜到了她的意思。
细密的雨珠儿,密密麻麻的飘落在楼彧的头上、身上。
雨水顺着他浓黑的头发,他冷硬的面部线条,滴答滴答的落下。
他却没有擦拭,任由雨水在身上恣意流淌。
他侧头,看着王姮,微微颔首:“就是她!”
李颜就是当年那位与楼谨议亲的独孤氏的女儿。
楼谨为了独孤明月,最终拒绝了与独孤氏的联姻。
被拒婚,本不是独孤氏的错。
独孤家亦从楼家要到了足够诚意的赔偿。
但,独孤氏终究还是落了个被退婚的名声。
偏她素来骄傲,便立志要嫁一个不逊于楼谨的伟男儿。
独孤家便选中了李家,与杨家、楼家一样,都是武将世家。
独孤氏快速的出嫁。
前朝倾覆的时候,李家也加入到角逐下的“盛宴”之郑
作为枝繁叶茂的世家,李家的十几房也进行了多方下注。
嫡支投向了杨家,这便是杨继继室的娘家。
还有一支,投向了某个与杨家争下的敌对势力。
很不巧,独孤氏所嫁的夫君,就隶属于这一支。
杨家得了下,继后的娘家,靠着军功,以及外戚的身份,得了承恩公的爵位。
独孤家作为杨继麾下第一心腹,也得封卫国公。
唯有独孤氏嫁去的婆家,兵败,被清算。
幸而有殷勤庇护,这才免于刑法。
但,富贵前程也没了。
独孤氏的夫君,早在征战的时候,就战死了。
而独孤氏,带着女儿,苦苦熬到新朝建立。
自己所在的李家,彻底败落,而曾经退过她婚事的狗男人,却位居高位。
还有那个贱婢,居然也被自己那位自诩最疼爱她的阿母收做义女。
独孤氏被气的吐血,最终不治而亡。
“……李颜就是独孤氏唯一的女儿。”
楼彧所掌握的资料,更多、更详细。
他骑着马,身子微微偏向马车车窗,轻声的对王姮讲述着:“卢国夫人不知道是心疼唯一的女儿,还是心存愧疚——”
到这里,楼彧语气里带着些许嘲讽。
心疼?
愧疚?
呵呵,对于卢国夫人这种被宠坏聊、自私的“熊孩子”来,根本就不存在。
她更多还是想要维护自己“慈母”的形象罢了。
“嗯嗯!”
王姮点着脑袋,非常赞同楼彧的“吐槽”:“所以,卢国夫人才会更加疼爱李颜,甚至不惜压着自己嫡亲的孙女儿!”
为了彰显宠爱,就踩着另一个至亲,啧啧,这位卢国夫人还真是一言难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