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3章

“好孩子……”陈阿婆的声音哑得厉害,她抬起另一只没抹药的手,想摸摸阿土的头,手伸到一半,却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转过身去。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不住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福伯的孙子铁蛋、王婆的孙女小花,还有另外两三个孩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把各自挣的铜板都掏出来,凑成了一小堆。他们跑到万货楼门口一个卖鞋的摊子前,比划了半天,最终挑中了一双厚实的、里面絮着新棉花的棉鞋,鞋底纳得密密实实。

他们捧着这双簇新的棉鞋,跑到了村东头那片新栽了树苗的空地。福伯和王婆他们刚收工,正拖着酸痛的腿脚往回走,手里还捏着今天种树挣的铜板。

“爷爷!奶奶!”铁蛋和小花捧着棉鞋跑过去。

福伯看着孙子递到面前的棉鞋,又厚实又暖和,愣住了:“这……”

“我们几个赚钱买的!”铁蛋大声说,“在万货楼!您天天挖坑种树,脚踩在冻土上,穿这个暖和!”

说着又拿出一个放水的棉靴:“这个店员说防水的,爷爷奶奶以后就穿这个。你手里的那双就放在家里穿着。”

王婆看着孙女手里捧着的棉靴,再看看自己脚上那双磨得快透底的旧布鞋,鞋帮上还沾着洗碗的油污。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那只鞋。

柔软触感外面一层像是什么皮革制成。她想起在岭南,孙子孙女还小,饿得嗷嗷叫,她只能把最后一点吃的省给他们……现在,孙子孙女用自己挣的钱,给她买了棉鞋……

王婆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紧紧攥着棉靴,把它死死按在胸口,仿佛要按进心窝里去。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干燥的尘土里,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小点。福伯布满老茧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厚实的棉鞋帮子,浑浊的眼睛里,水光在夕阳下不住地闪动。

暮色四合,巧手坊门口、村东的空地上、回家的土路边。岭南的老人们、妇人们,手里攥着孩子们用稚嫩双手挣来的第一份心意——一块腊肉,一匹粗布,一罐药膏,一双棉鞋……

这些物件粗糙、简单,甚至算不得贵重,却带着孩子们指尖的糨糊味、草药的清苦、煤球的乌黑,也带着万货楼明亮的灯火和喧闹的气息。

他们抬起手摸了摸孩子们,心里触动的很。

他们粗糙的手紧紧攥着这些微薄的礼物,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夕阳的余晖勾勒着他们佝偻的、微微颤抖的身影。

没有太多言语,只有压抑不住的哽咽,和顺着布满岁月沟壑的脸颊无声滚落的泪水。那泪水滚烫,冲刷着北境的尘土,也冲刷着心底深处那道名为“付出”的、习以为常的堤坝。

原来,被自己养育的、庇护的幼雏反哺,竟是这般滋味——心口被那粗糙的礼物硌得发疼,却又被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烫得浑身颤抖。这片寒冷的北境新土,第一次让他们尝到了如此滚烫、如此陌生的回甘。

北境的天,说冷就冷。秋风一起,吹黄了田里望不到边的稻浪。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秆子,金灿灿一片,在秋阳下涌动着丰饶的光泽。

这景象,让岭南来的汉子们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铺天盖地的稻黄,陌生的是这田垄如此开阔平坦,一望无际,不见岭南梯田的层叠和山水的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