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1章

十几个同样穿着干净围裙的男女在忙碌,洗菜、切菜、揉面、添柴火。屋子的另一边,是几十张长长的木桌和条凳,擦得油光发亮。此刻还没到吃饭的时候,桌子空着,但那种热腾腾的生活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这是公中灶房。”季如歌的声音第一次在这工坊里响起,不高,但足以让身后的人听清,“做工的人,无论男女,每日的饭食,都从这里出。辰时、午时、酉时,按点来吃便是。管够。”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岭南妇人惊疑不定的脸,她们习惯了天不亮就爬起来生火煮猪食、给一大家子熬稀粥,然后背着孩子下地,或是带着孩子去溪边洗衣。做饭,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沉重劳役,一天三顿,顿顿不得闲。

“那……娃们呢?”一个干瘦的岭南妇人终于忍不住,声音怯怯地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结。在岭南,孩子就是长在母亲背上的藤蔓,走到哪里缠到哪里,哭闹、屎尿、磕碰,片刻不得安生。做工?带着孩子怎么做?

季如歌没回答,只抬脚往院子的东南角走去。那里单独围出一个小院,院墙刷得雪白,上面用鲜艳的颜色画着些简单的花鸟鱼虫。离得近了,能听到里面传出孩童稚嫩的咿呀学语声,还有大人温和的说话声。

小院的门虚掩着。季如歌轻轻推开。门内是一块铺着干净青砖的空地,几个穿着花袄、脸蛋红扑扑的妇人正坐在矮凳上。

她们怀里抱着、膝前围着七八个年纪很小的孩子,顶多两三岁模样。一个妇人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拨浪鼓,“咚咚咚”地摇着,逗得面前一个刚会坐稳的小娃娃咯咯直笑,伸出小手去抓。

另一个妇人正拿着温热的布巾,仔细地给一个流着口水的小娃擦脸擦手。旁边还有几个稍大一点的孩子,正蹲在地上,摆弄着几个上了漆的木头小车和小马。

没有哭嚎,没有泥巴,没有乱跑。孩子们的脸蛋干净,衣服也整齐。照看他们的妇人脸上没有岭南妇人常见的疲惫和焦躁,只有一种从容的耐心。

岭南的女人们站在小院门口,彻底呆住了。她们的目光黏在那些干净的孩子身上,黏在那些神态平和的妇人身上,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颠倒的梦境。

在岭南,她们背上永远驮着更小的孩子,手里拖着刚会走路的,眼睛还得盯着满地乱跑的。

干活时,孩子的哭声是背景音,孩子的屎尿是躲不开的麻烦。

她们像被无数看不见的绳索捆绑着的陀螺,从早转到晚,直到力气耗尽,也换不来一句好话,只觉得是分内之事,做不好还要挨骂。

“这是‘养幼堂’。”季如歌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做工的妇人,可以把三岁以下、还走不稳路、离不开人的娃娃送来这里。有专人照看,管吃管喝管擦洗。工钱照拿。除了这里还有托儿所,都看个人意愿,想把孩子送去哪里。”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那些岭南妇人脸上复杂的、难以置信的表情,“至于孩子大的,你们前段时间也去学堂参观过了,今天不正是孩子们开学上课的日子吗?”

几位妇人拍了脑袋,太紧张都忘记孩子们已经安排上学去了。

接着岭南妇人们被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这片“咔哒咔哒”的秩序。她们被安插在空着的木架前,那架冰冷的铁家伙沉默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