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高小天,消失了
也有部分人喜欢冬天。
寒冷的冬天里,大部分的城市七点后才会升起太阳,六点钟犹如黑夜,大街上车少人少。
早起劳作、路过八一路的人们,可以在六点钟准时看到一个身穿橙色衣服、头戴驴皮帽的老汉,手持扫把,认真、用力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发出“唰唰唰”的声音。
八一路两旁种了两排水杉,正值落叶时节,极难打扫,也成为附近居民最苦恼的事情,影响采光、落在晒的衣服上清理起来费时费力。
而这条八一路,以前的名字是,东方红一号大道。
“孙伯来啦?昨晚风大,又下了点雨,很难扫吧?跟管事的人说说,给你换个片区。别这么老实,送点烟酒啥的!这水杉,麻烦得很,我都怕飘到我汤里!”
说话的是一个早餐摊位的老板娘,每天早上五点半到十一点在八一路口摆摊,卖豆腐脑、胡辣汤、煎包、煎饺等,老公和公公婆婆给她打下手,生意好得很。
“还行。离不开你们家的胡辣汤啊。”被唤做孙伯的把清洁车停靠在路边,跟往常一样坐在了老位置上。
“那,还是老三样?”
“嗯,老三样!”孙伯把帽子摘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干了半天活,热了,头上冒着白气。
天还黑着,来吃早饭的人很少,这是孙伯喜欢冬天的原因之一,没有人跟他抢位置,也不会看到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孙伯,上次给你介绍的对象,怎么说啦?大娘人挺好的。早年死了老伴儿,无儿无女,后来也没再找,刚好做个老来伴儿,不好么?”早上还没开始忙,老板娘还有功夫跟孙伯唠嗑,一天也就这个时候,他们能聊上两句。
孙伯没有吭气,老伴儿?他曾经有过。儿女,他也有。只不过,现在他们都过得很好,他就满足了。
“不啦。一个人挺好!”孙伯笑着摆了摆手。他今天有一桩重要的事情要做,一个让他血脉喷张的事情。
吃完早饭,孙伯把清洁车归还了之后,跟往常一样,去菜场买了点日常吃的菜,跟所有熟悉的菜贩老板打着招呼。
然后,把买来的菜放到工作间,穿过两条马路,走进一个黑咕隆咚的胡同里。
天将将亮,胡同常年照不到阳光,更是黑黢黢一片。
孙伯像脚下生了眼睛,避开了所有的大小水坑,一双腿越走越快,不一会儿,走到胡同里的一扇红漆木门前,伸出手拍了三下,门立刻从里面被打开了,他走了进去,门又被迅速关上了。
“林长官,我来啦。”孙伯微微喘着气,一张脸泛着红光,有些紧张地看着门里等了他好几天的年轻长官。
“谢谢!拜托了。”林木也有些紧张。
他动用了一些力量、花了很久的时间找到了当年给三个悍匪做整容的“神刀手”,又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来说服这个多年隐匿起来、死里逃生的人。
此刻,他却有一丝犹豫,不知道眼前这个做了多年清洁工的“孙伯”,是否还有当年的削骨技术?
“放心,童子功还在。以前,被迫做了杀人犯的帮凶,现在,能够有机会弥补,就算死,也瞑目了!”孙伯看出了林木的担忧,马上表态道。
“那,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这个胡同里的这处老房子,是林木的临时落脚处,有前后两扇门。
一扇门就是孙伯进来的那个,另一扇门开得隐蔽,在一个储藏室里,推开后,是另一个胡同,拐出去就是八一路。
路口停了一辆红旗车,两人坐进去后,林木朝司机说了句“出发”。
司机笑了笑,从车内的后视镜看向即将改变他命运的、不起眼的老伯,说了句“坐稳了”,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像箭一般飞射了出去。
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礼拜了。
新年到来之前,一段人生走到了终端,新的人生来到了面前。
前面的路会遇到什么妖魔鬼怪,高小天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些人,注定要成为新时代的无名英雄。
而他,即将成为其中的一个。
孙伯原名孔庆东,他曾经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老婆,有孩子,有房子,有车子,有远远高于同龄人的存款,有让他得意洋洋的整容技术。
但,一切的一切,都在十八年前被改写了。
他华丽的前半生,也被迫终止在了三台手术之后。
他曾无数次想,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不会更勇敢些?宁死不屈?
不,不会!他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水杉,他知道,他有软肋,他所有已经拥有的东西都是他的软肋。他有太多东西不敢失去,他老婆的命、他孩子的命,是他最大的软肋。
“到了。”
孙伯的思路被打断了。
车子开到了西郊,停在了一处建筑物面前。
孙伯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几个白色大字:浮生研究所。
“不要怕,里面都是我们的人,这里很安全。”林木安慰着孙伯,朝高小天点了点头,林木打头走在前面,高小天垫后,三人走了进去。
孙伯一生中做过三十五台整容手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2000年那次。
三个孪生兄弟,要分别整成三个不同的样子。
他花了三个月,先后完成了这三台手术。
每次给其中一人做手术时,另两人全程站在他身边死死瞅着,让他失去了平时的水准,留下了整容的痕迹。
他知道,等最后一台手术结束后,他的人生也就走到头了。
为此,他用手术刀,趁几人不注意,做了一块简易的护心片,绑在了心脏的位置。
也正是这个无奈下的粗略防御,救了他一命。子弹没有穿透他的身体,只是巨大的冲击力震晕了他。
而他又侥幸地在被闷死之前醒转了过来。好在三个悍匪没有把土踩得很实,不然,他早早去阎王老儿那里报到去了,又哪里还有当下重新拿起手术刀的机会?
“还有感觉吗?”现在,他的第三十六台手术遇到了一个难处。
这个脸黑黑的高个子,竟然对麻药的耐药性极强,从脊柱处注射了三次麻醉药,剂量也早就超过了他的体重可以承受的极限,他却依旧清醒无比。
“开始吧,没事。”高小天笑了笑,鼓励着孙伯。
孙伯哪里会知道,躺在他面前的是一名特种兵,还是兵王,曾经做过抗药训练,对麻药的抵抗力自是比普通人强上数倍。
“会很疼。忍得住吗?”孙伯担忧极了。
“忍得住。”高小天说完这句话便紧闭嘴唇不再说话。
他想起了他的一个战友。
一个对很多药物过敏的人。
一个很少用麻醉剂的特战队长。
曾经对他说:“听过刮骨疗伤么?关老爷眉头都没皱一下,我不会输给他!”
“你是我见过的最能忍痛的人。”
手术终于结束了,孙伯浑身湿透了,对这个年轻的军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高小天不方便说话,他心里说,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她。
高小天在这一天消失了,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以及,一个新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