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7章 再说

红妆换征袍暮春的细雨缠缠绵绵,已经下了整整三日。威远侯府门前的青石板被冲刷得油亮,倒映着朱漆大门上悬挂的鎏金铜环,环上雕刻的饕餮纹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肃穆。沈清辞坐在妆镜前,黄铜镜面被丫鬟们擦拭得光可鉴人,将她身上的凤冠霞帔映照得愈发璀璨。头顶的九凤朝阳冠缀着数十颗东珠,每一颗都圆润饱满,在烛火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大红的霞帔上用金丝线绣着百子千孙图,针脚细密,栩栩如生,那是江南最好的绣娘耗费三个月才完成的杰作。可沈清辞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这身象征着荣耀与喜庆的服饰上,她的视线透过镜面,落在窗外那片被雨水打湿的庭院里。庭院中的那棵海棠树,枝头还挂着几朵残存的花苞,被雨水打得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坠落。烛火已经添到了第三盏,跳跃的火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后的锦缎屏风上,那屏风上描绘着的“鹊桥相会”图,此刻看来竟有了几分萧瑟之意。“夫人,真要这样吗?”侍女晚晴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她双手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襦裙,那裙子是用最普通的麻布制成,连个像样的花纹都没有,与沈清辞身上的华贵服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晚晴的眼眶通红,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砸在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边关风霜刀剑,哪是您这样的金枝玉叶能受的?”晚晴哽咽着,声音里满是担忧,“您自小在江南长大,锦衣玉食,连风都舍不得多吹您一口。可边关呢?听说那里的风沙能把人的皮肤吹裂,冬天冷得能冻掉耳朵,还有那呼啸的北风,像鬼哭一样,听着就让人害怕。”沈清辞缓缓抬手,拔下发间那支最重的金步摇。步摇上镶嵌的红宝石在烛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随着她的动作,珍珠流苏轻轻滑落,坠在腕间,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她的动作很轻,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郑重的事情。窗外传来一阵清晰的甲胄碰撞声,叮当作响,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次碰撞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沈清辞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她知道,那是她的夫君,威远侯萧珩在点兵。三日前,一道圣旨如惊雷般打破了侯府的平静。北狄铁骑叩关,雁门关告急,皇帝命威远侯萧珩即刻率领三千轻骑驰援。消息传来时,沈清辞正在亲手为萧珩缝制一件贴身的里衣,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她手中的绣花针猛地刺破了手指,鲜血珠珠滚落,滴在洁白的绸缎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晚晴,你看这烛火。”沈清辞忽然笑了,她的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她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点在跳动的烛芯上,火苗被她的指尖引得微微晃动,“若怕风吹便藏进锦盒,倒不如趁早掐灭了干净。”晚晴不解地望着她,不明白夫人为何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说这些。沈清辞收回手,指尖上留下一个淡淡的灼痕,她却仿佛毫无所觉。“我与夫君结为夫妻,便是一体。他要去边关征战,我怎能独自留在这安逸的侯府里?所谓夫妻,不就是要同甘共苦吗?”“可是夫人……”晚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清辞打断了。“别说了,我意已决。”沈清辞的语气很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决绝。三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准时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带着悠长的余韵。就在梆子声落下的瞬间,房门被轻轻推开,萧珩一身玄甲踏了进来。他身上的盔甲是用上好的精铁打造,经过特殊的淬火处理,泛着冷冽的青光,甲片与甲片之间的连接处打磨得十分光滑,却依旧在他走动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剑穗上系着一块鲜红的绸布,那是沈清辞亲手为他系上的,此刻上面还沾着细密的雨珠,在烛火下闪着晶莹的光。萧珩刚从校场回来,身上带着一股雨水和泥土的气息,还有淡淡的汗味,那是属于军人的味道。当他看到镜前那个正缓缓卸去钗环的妻子时,眉头猛地蹙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他快步走上前,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清辞,胡闹!”沈清辞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将头上的珠钗一一取下,放在妆台上的描金漆盒里。那些珠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却无法冲淡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夫君忘了?”沈清辞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了珠钗的点缀,显得更加清丽脱俗。她伸出素白的手指,轻轻抚过萧珩胸前铠甲上雕刻的虎头纹,那虎头栩栩如生,仿佛要从甲胄上跳下来一般。“当年你我在书院,我可是能背全《孙子兵法》的。”她一边说,一边从妆匣底层翻出一枚黄铜虎符。那虎符巴掌大小,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中间有一道锯齿状的裂缝,能够完美地合二为一。这是去年沈清辞生辰时,萧珩玩笑般送给她的玩意儿,说是让她也尝尝“调兵遣将”的滋味。“再说,军中军医短缺,我这身医术总不至拖累你。”沈清辞将虎符轻轻放在萧珩的掌心,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触碰到萧珩温热的手掌时,两人都微微一颤。萧珩紧紧捉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沈清辞腕间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多年前留下的。那年,萧珩与沈清辞一同去城外的灵隐寺上香,回程途中遭遇了山匪劫道。当时萧珩身边只带了两个护卫,对方人多势众,情况十分危急。就在一个山匪的刀即将砍到萧珩身上时,沈清辞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锋利的瓷片,尖叫着扑到萧珩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