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9章 年春

这个决定像投入寒潭的石子,在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却很快被青丘包容的灵气温柔抚平。他花了整整三日,才将人间书斋里的书卷悉数搬来。用的是灵汐寻来的流云兽,那神兽背上的皮囊能容下百物,驮着半人高的书箱穿梭在结界内外,蹄子踏过青石板路时,会留下带着微光的脚印。书卷被小心地码放在寒潭边新盖的木屋书架上,沈砚之特意在每一层都垫了防潮的荷叶,指尖拂过书脊时,眼里的温柔能溺毙人。木屋是他亲手盖的。青丘的树木带着灵性,砍伐时会发出细微的呜咽,沈砚之便每日清晨带着露水去叩拜树干,说明来意,如此三日后,才选取了最粗壮的几棵松木。灵汐总在他挥斧时蹲在旁边,看木屑在阳光下飞舞,像金色的蝴蝶。他的额角渗着汗珠,落在锁骨处晕开深色的痕迹,灵汐就摘片宽大的荷叶,踮脚为他遮阳,尾巴尖偶尔会调皮地卷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木屋落成那日,青丘下了场细雨。雨水打在新铺的茅草屋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吟唱。沈砚之在屋里摆上从人间带来的砚台,灵汐则采来各色野花,插在粗陶瓶里放在窗台,粉的、黄的、紫的,把小小的屋子装点得生机勃勃。往后的日子,过得像寒潭的流水般温润悠长。沈砚之依旧保持着人间的习惯,每日清晨迎着第一缕晨光诵读诗文。他的声音清越,穿过薄雾,惊起潭边栖息的水鸟,灵汐就趴在他看书的桌上打盹,九条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偶尔有一条会蜷在他的膝头,毛茸茸的尾巴尖扫过他的手腕,带来一阵痒意。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墨香,混着青丘特有的草木气息,让她总睡得格外安稳。沈砚之看书时,灵汐就趴在旁边看他。看他眉头微蹙思索难题的样子,看他指尖划过书页留下浅浅痕迹的专注,看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有时她会忍不住伸出爪子,轻轻碰他的鼻尖,看他被痒得偏过头,眼里带着无奈又宠溺的笑意。“又调皮。”他会放下书卷,轻轻捏捏她的耳朵,指尖的温度总能让她舒服地眯起眼睛。镇妖司的人来找过他三次。第一次是在他留在青丘的半月后,两个穿着玄色制服的男子站在结界外,声言要带他回去领罚。沈砚之就站在光幕内侧,白衣在山风中猎猎作响,手里握着那支曾用来保护灵汐的狼毫笔,笔尖虽未蘸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已非镇妖司之人。”他的声音平静却有力,“青丘是我的归宿,往后余生,我只会守在这里。”那两人骂了些“为妖所惑”“自甘堕落”的话,见他毫无动摇之意,最终只能悻悻离去。灵汐躲在他身后,尾巴紧紧缠着他的手腕,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散发出的坚定灵力,像一座永不崩塌的山。第二次来的是他的师兄,曾手把手教他画符的人。师兄带来了家族的书信,说他父亲因他叛出之事气病在床,盼他能回头是岸。沈砚之接过信,指尖捏得信纸发皱,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告诉父亲,不孝子沈砚之,愧对于他,却无愧于己。”他对着结界外的师兄深深一揖,“若有来日,我会亲自回去谢罪,但绝非今日。”师兄看着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的灵汐,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长叹一声,转身离去。那之后,沈砚之在木屋前静坐了一夜,灵汐就陪在他身边,用尾巴圈住他的身体,把自己的灵力渡给他一些。她知道,他放弃的不只是镇妖司的身份,还有人间的功名,家族的荣耀,那些曾是他前半生追逐的东西。“后悔吗?”第三日清晨,灵汐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小声问道。沈砚之却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有你在,何悔之有?”他说这话时,阳光正好穿过云层落在他脸上,温柔得像他为她暖的第一杯热茶。灵汐忽然觉得,青丘的灵气都因为他的存在,变得更加温润了。第三次来的人带着杀意,结界外的符咒光芒刺眼,显然是想强行闯入。沈砚之却早有准备,他用从长老那里学来的青丘阵法,结合人间的符咒之术,在结界外布下了层叠的防护。当那些人触发阵法,被反弹的灵力震得口吐鲜血时,沈砚之只是站在光幕前,冷冷地看着。“再敢踏进一步,休怪我不客气。”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带着凛冽的寒意,“我守着的,不只是青丘,还有我的命。”自那以后,镇妖司再也没来过。青丘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木屋前晾晒的书卷,偶尔会提醒灵汐,她的身边人,来自那个曾让她恐惧的人间。中秋那晚,青丘的月光格外明亮。寒潭边的桂花树开得正盛,细碎的金色花瓣像星星般洒满枝头,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铺满地面,像一层柔软的金毯。沈砚之和灵汐坐在树下,他靠在树干上,灵汐则依偎在他怀里,九条尾巴舒展开来,像一朵绽放的白花。沈砚之手里拿着一支桃木簪,那是他用寒潭边的古桃木削成的,簪头雕刻着一朵小小的九尾狐,栩栩如生。他轻轻为灵汐梳发,木簪穿过乌黑的发丝时,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等到来年春天,我们去人间看山涧流水好不好?”他忽然开口,声音在桂花香里格外温柔。灵汐抬起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月光,映着桂花,也映着她的影子。她笑着点头,尾巴在月光下轻轻摇晃,扫过地面的花瓣,发出沙沙的声响。“好啊,还要去吃张记的糖糕。”“还要去听桥头书生念诗。”沈砚之补充道,指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才不要,你的声音比他们好听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