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生日后遗症
第287章生日后遗症
2005年8月25号的这一夜,注定会令很多人无眠。
昌平,刘伊妃宅。
安康、刘晓丽、小姨坐在桌边,听着杨思维的公关计划。
“今天现场的嘉宾,可能有拍照的,这些照片会不会传出去我们阻止不了,路。。。”
微胖经纪人刚说出个路字,就看到面前小刘的三位至亲脸色有变。
“他在结束的时候做过警告了,今天到场的嘉宾也基本都是朋友。”
“港台那边的人梅姐和杰仑还有他的助理大妮会去沟通,今晚在场如果有拍照的尽量都删掉。”
“百事和《时代》等企业的立场跟我们一致,他们不会看着茜茜的争议太大,至少不会推波助澜,这边也没问题。”
“最麻烦的就是内娱和那些大小明星,嘴上肯定都说好好好,但人心隔肚皮,真说不准。”
杨思维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今天的嘉宾名单。
“叔叔阿姨,你们看一看手里的名单,打勾的,像周讯、梅姐、杰仑都是绝对可信。”
“画圈的,都是商务人士,有利益关系的不会做得太过。”
“最主要的是标注三角形的,我还是要一个个公关过去,一定要尽量确保至少照片不要流出太多。”
刘晓丽皱眉看了许久,还是小姨最先纳闷:“思维啊,这徐蓉、刘师师这几个不是你们工作室的吗,这。。。”
“小姨,这种人最危险,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杨思维不傻,反而要比把精明都写在脸上的徐蓉聪明得多,她以为平日里那些怨怼都没人发觉
安康颔首道:“面上的人我想办法打招呼吧,另外,路宽那边。。。”
他说了一半又止住话头。
尽管刘伊妃现在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肯定听不到众人的谈话。
但经历过刚刚的泪流成河,小刘的这几位至亲都还心有余悸。
这个生日,对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而言,未免太过残忍了一些。
杨思维接上他的话茬:“我跟问界联系过了,他们的公关部门会配合一起,至少今天在场的大部分媒体他们都打过交道,会懂些事的。”
今天不但是刘伊妃的公关,更是路老板的公关。
以往说他渔色成性,放荡不羁,隐隐约约都是笑谈和调侃。
但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先跟一个仅有十八岁的小姑娘发生情感纠葛,同时还疑似和某内娱女星早就未婚生子。
虽然影响不致命,但奥运会竞标和导演竞聘阶段,这样的风暂时要压一压。
刘晓丽叹了口气,勉力支撑着身体:“我去看看茜茜,思维,你辛苦。”
杨思维应了一声,她可以辛苦,但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照片可以删,视频可以删,你堵得住悠悠众口吗
特别是刘伊妃这样的行业拔尖的存在,稍不留神就会重蹈去年的覆辙,成为内娱围猎的对象。
最令杨思维惆怅的,无疑是刘伊妃和路老板关系僵化之后,他还会像去年一样在舆论上给她遮风挡雨吗
即便是博客网肯出力,其他大大小小的门户、论坛,几乎都将成为黑粉的征兵处和集散地。
杨思维心神俱疲地分好工,对照着名单一个个地打电话,寻找中间人、关系人说情、讲理,公关。
诡异的是,自己工作室有两个人她却打了几遍都不通。
“对对对,就统一这个口径,就是伊妃感念路宽导演的培养,在生日宴上致谢,跟其他无关。”
“思维!”
杨思维正跟几个关系好的媒体报纸统一澄清的话术,没想到自家艺人像没事人般地走了出来。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客厅,已经换上了居家的常服,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
“你先挂一下,我有话同你讲。”
杨思维看着跟在她身后的刘晓丽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冲电话另一头说了句稍等就挂断。
“妈妈,你也过来吧。”
“爸爸和小姨呢”
刘晓丽愁眉不展:“你爸爸去和几个商业公司的老板打招呼。”
“你小姨找外公之前在人民日报社的朋友处理事情。”
刘伊妃点点头,一口将杯中的水喝干,好像被浇注了甘霖的骨朵,刚回到家时的郁郁之色尽去。
她坐在杨思维和刘晓丽对面,深呼吸一口气。
“我不想思维你跟记者那样讲。”
杨思维脱口而出:“茜茜,你别再那么感情用事,不能再任性。。。”
“不!”
“我不是感情用事,我现在很清醒,我有理智。”
“照片可以删,人的嘴永远都封不住。”
“你还记得他说的谣言传播的公式吗不要把这件事情搞得复杂了。”
刘伊妃脸色越说越平静,好像有件事情可以拿来烧脑,可以把她悲恸的情绪减缓不少。
“我就是跟路宽表白了,然后失败了,就是这么简单。”
“我是一个成年女性,我有自由、有权利追求我想要的东西,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杨思维和刘晓丽都面面相觑,后者听着女儿话里行间的痛苦和酸楚,简直快把自己的后槽牙都咬碎了。
“另外,我要通知你们一件事情。”
刘伊妃打开手机,给她们亮了亮张纯如发来的彩信。
“纯如姐亲自帮我写了申请芝大的文书,我这两天去学校办理提前毕业,之前已经跟王老师讲过了。”
“然后她会帮我在美国找教授写推荐信,国内我会请张校长和冯老师找人艺院长帮忙。”
“思维,你帮我准备这两年在国内外拿到的电影节奖项和提名认证、票房数据,这些都是重要的申报材料。”
北美名校对于演员、体育明星的入学申请尺度宽泛。
朱迪福斯特3岁出道、15岁成名,只有基础的学历认证,但因为在奥斯卡奖项上的几次提名入学耶鲁。
马特达蒙也是凭借自己在《心灵捕手》、《谍影重重》等片中积累的声望和荣誉进入哈佛。
具有较高的行业知名度和广泛影响力的明星,能够为学校带来一定声誉和关注度,这对学校和明星都是双赢。
杨思维和刘晓丽看着她回房的淡然,均在心里暗叹一口气,刚刚她们耳中听得分明,说的是通知。
在今天以前,她就已经称得上独立自主了。
今天之后,也许唯一一个能影响她的决定的人都不在了。
刘伊妃强撑着跟二人讲了这么多,有些头晕目眩地走回房间。
这一天,简直竭尽了她的全部心力。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就像前世无数失恋的少女一样,小刘的脑海里蓦然出现那个人的身影。
去年被黑,在那个自己最无助的瞬间,路宽也是站在这里,蛮横地闯进自己的心房。
同样的地点,他却又在自己最重要的一天狠狠地捏住了自己的心脏。
刘伊妃背靠房门,再也无法维持在杨思维和刘晓丽面前的刚强,只觉得自己好想扯着嗓子大哭一场。
但家人都在外面,她不想让她们担心。
“咚咚!”
“茜茜,是妈妈。”
小刘努力地深呼吸调整情绪,转身开门,给母亲勉力装出一个并不美丽的笑容。
她的眼眸里蓄满了即将决堤的悲伤,挤出的苦涩笑容,像一朵风雨里飘摇的残。
刘晓丽的泪珠子瞬时如注,再难自抑。
一天的纷扰喧嚣令无数人奔忙,辟谣的辟谣,公关的公关,慨然长叹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
有谁还记得,今天其实只是她的一个生日啊
谁身上掉下来的肉谁疼,刘晓丽抹了把心酸泪:“茜茜,你等我会儿。”
小刘呆呆地看着妈妈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盒蛋糕。
“特地让你小姨从武汉带回来的,小时候你最喜欢吃的那一家星愿蛋糕房。”
“从十岁去了美国就没再吃到过了,心心念念很久了吧”
刘晓丽一脸期待地看着女儿,本来是给茜茜的一个惊喜,没想到惊喜要在惊吓之后出场了。
只希望这一丝口中的甜,能稍稍抵消她心里的苦罢。
“妈妈!妈妈!呜呜呜呜!”
忽报人间怜女意,泪飞顿作倾盆雨。
已经比刘晓丽还要高出许多的小姑娘情绪瞬间失控,所有的忍耐,理智,矜持通通抛诸脑后,她现在只想痛哭一场!
小刘恨不得把自己全身都揉进妈妈的怀抱,缱绻在这个温馨的港湾,不去理睬别处的恶浪。
孩子与父母之间通常有一种特殊的情感纽带,他们受伤了,可以自己一个人爬起来继续走。
但只要父母的一声问候,一个眼神,一句关心,孩子会瞬间打破心理学上的自我抑制机制,肆无忌惮地释放情绪。
冰凉的泪滴掉落在刘晓丽的脖颈处,她拿手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一句话也没有讲。
十八年前的今天,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天使,没想在十八年后的今天。。。
哎。
更令她揪心的是,茜茜竟然也决定去美国读书、生活,看上去还是一个不容更改的决定。
仿佛陷入痛苦的循环,她想起了自己。
也是一样的受伤,一样地逃避,去了美国。
刘晓丽害怕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那将是她一辈子的心魔。
哭了一阵,她见女儿的情绪稍稍平稳了一些,忍不住探询:“茜茜,你去美国。。。”
小刘松开她,努力打消母亲的顾虑:“别的女孩儿,十八岁才上大学呢。”
“我去找纯如姐准备电影角色,顺便读书提升自己,没事的。”
刘晓丽知道自己根本劝不动女儿,也只能无奈地攥紧她的手:“那我联系纯如,在那边找房子吧。”
“嗯,好啊。”
似乎是看出母亲的担忧,小刘放下手里的蛋糕,郑重地坐到她身边。
她露出了今天回到家后第一次真心的笑容。
“妈妈,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每次去演出,我就坐在你自行车的后座上。”
“你怕我屁股硌得疼,就让小姨缝了一个卡通人物图像的坐垫,我就这么每天跟着你跑各个剧场,看你一次一次地在台上舞蹈、绽放。”
“十四岁的时候,你们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说想做演员,其实那都是受了你的影响啊!”
“我知道演员很苦、很累,要遭受这么多的非议、诋毁,就像你当初带着我四处奔波一样。”
“为了我,你放弃了做一个舞蹈演员,放弃了你的《春江月夜》,放弃了你的《天鹅之死》。。。”
刘晓丽紧紧地抿住嘴,右手抚上女儿的脸颊,今天怕是要把后半生的眼泪都淌干。
刘伊妃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向母亲、更是向自己承诺:“放心吧妈妈,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好,好。”
夜深人静,舐犊情深的老母亲也不堪这一天情绪纷乱的重负,回了房间休息。
小刘洗完澡,敲开了留宿的杨思维的房门。
微胖经纪人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继续对着电话点头哈腰。
“哎呀,李姐,都是老关系啦,这忙你得帮我啊!”
“对喽!伊妃下次和博客网搞活动,带上你家的艺人行不行,都好说嘛。”
“诶,诶,好,那先不打扰你休息。”
挂掉电话,杨思维好像没看到小刘进屋,依旧一言不发,在长长的名单下勾画着。
刘伊妃走到她身边,咬着下嘴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思维,对不起嘛。”
“撒娇对我没用。”
小刘伸手挠她的痒:“那这样呢,哈哈!”
“哎呀!别闹了,真服了你了。”
杨思维推开她的手,一脸无语地看着好像又重新活过来的小姑娘,知道她不过在强撑着罢了。
适才的痛哭,自己在隔壁都听得清清楚楚。
明明都那么痛苦了,还想着过来关心挑灯夜战的自己,叫杨思维心里真是“又爱又恨”。
“看到没,还有二十多个电话,太晚了没法儿打了,只有明天一早。”
“我安排了工作室员工,明早给所有嘉宾们送鲜、咖啡,算是对配合的感谢,也是提醒。”
微胖经纪人长叹一口气:“希望这些人能手下留情,嘴下留德吧。”
刘伊妃淡然一笑:“思维,给我做经纪人,你是不是很累”
“对啊!”
“你又懒,不愿意营销,不知道发美照。”
“采访又随意,不喜欢的话题就给人家戳软钉子。”
“穿衣服嘛又土!怎么说也不听。”
杨思维一顿大爆发,细数着内娱泥石流的缺点,差点儿能搞个七宗罪出来。
看着小刘撅起来的嘴,杨思维噗嗤笑出声来,握住她的手。
“但我愿意啊!”
“你知道吗,今天梅姐临走的时候对我讲,你做了她一辈子都不敢做的事,她好佩服你啊!”
“还有周讯,被你搞得眼泪汪汪的,还说你应该叫茜公子才对,太勇了!”
“还有胡戈、亚闻,你的那帮同学,鹰皇那个唐烟都过来,叫我转达对你的安慰,真的好多人爱你啊!”
杨思维长叹一口气。
“坦白讲,今天的事我真的不支持你做。”
“但你既然做了,我一定支持。”
小刘又有些忍不住掉金豆子,心疼地看着这么一长串的电话名单:“辛苦你了思维。。。”
“辛苦不辛苦!”
她说着抖了抖手里的名单,一脸无所谓:“不就是打电话嘛,简单得很!”
“我在中传学生会外联部拉赞助的时候,一个活动都要打几百个电话呢,简单!”
“现在所有不给咱面子的人,我都给他记下来,以后找机会狠狠。。。”
小刘的一个拥抱让她撂的狠话戛然而止,耳边只有来自内娱第一小的保证:“思维,我会让你成为中国最好的经纪人。”
杨思维愣了愣神,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我相信。”
她有句话在心里没有讲出来。
因为你跟所有女明星都不一样。
看着刘伊妃抹着眼泪离开的倩影,杨思维疲惫不堪地瘫倒在床上,脑海里都是当初自己劝她做黄蓉的情景。
不想做郭襄,那你就做黄蓉。
做不了黄蓉,你也不至于做赵敏吧
这下好啦,赵敏都没做成,倒成了被抢亲的周芷若了。
杨思维好心疼。
一盏台灯,朦胧又黯淡地在刘伊妃的书桌上安放,她摊开了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握笔想了许久。
四围的黑暗像潮水般汹涌,似乎要将将这抹亮色连同她本人都吞噬。
笔锋浅浅地划过页面。
2005年8月25号,天气,晴转多云。
伤心的一天。
今天,我给自己三年半的青春划上了句号,虽然这一笔写得如此艰难,但是没什么后悔。
我爱你这三个字,重点在我上。
我只需要去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对得起自己,不伤害别人就好。
五个小时过去了,我终于有勇气去回想刚刚落幕的那场闹剧。
那张照片是谁的阴谋吗
是想搞臭他阻止他参加奥运会竞标
我要做的事情只有畅畅知道,应该不会是冲着我来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即便那是假的,他还不愿意彻底斩断那些桃总是真的。
只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棋手这么惊慌失措。
他为什么会对黄亦玫的名字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他在昏迷中,为什么要喊自己电影里的角色还有这个黄亦玫
为什么我说完那句话他像疯了一样地抱住我
他的心跳快得厉害,好像是在。。。
害怕
真是个神经病。
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他。
仇人同事陌生人
算了,十二点了,就写到这里吧,睡觉了。
再见,刘伊妃。
你好,十八岁零一天的刘伊妃。
——
小刘跟着家人一起回到昌平别墅时,路宽正和董双枪碰面。
“是传唤,不是拘留。”
“行,先回去吧。”
董双枪从朋友处得到一个确切回答,路老板这才稍稍安心。
传唤也就罢了,就算拘传也只是强制嫌疑人和被告人到案接受讯问,持续时间不得超过十二小时。
如果案情特别重大、复杂,需要进一步采取拘留、逮捕措施的,时间也不得超过二十四小时。
以庄旭现在区代表的身份,如果机关要对他做出拘留、监视居住等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必须要先书面报请区大。
而对于路老板和庄旭来说,这一遭是早就料到的落难,目的就是一步步把周军往死胡同里引。
周军现在的策略,无非是从中金入手,以莫须有的罪名从庄旭口中逼问出博客网的实控人,甚至更多不利于路宽的证据,接着在8月31日的奥运开幕式送标和后续的述标上做手脚。
他既然想做这个美梦,那自己就给他送上这个游仙枕。
只不过原本安排的药引子是孙雯雯,现在。。。恐怕要多一个人了。
宾利雅致疾驰在高架上,路老板倚靠在后座闭目养神,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华艺和周军拿照片做文章,针对自己的可能性有,但不大。
男未婚女未嫁,有私生子又怎么了顶多制造点儿杂音罢了,毫无意义。
但如果是针对刘伊妃
于公,澄天、华艺等所有培养同类型小的公司都有嫌疑。
特别是澄天,后世做事就屡屡越界。
于私,那只能是兵兵。
虽然她的野心还没有在自己面前过于彰显。
但认识了她两世的路宽知道,这是内娱最敢打敢拼的那一批女星,是从当年亲自下场捉对厮杀里走出来的凶悍大。
可更加吊诡的是,她的嫌疑在当晚摄像者小于落网,和前几天阿飞调查的结果中又都基本洗脱。
最关键的是,她怎么知道今天小刘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刘伊妃身边人,唯一和范兵兵有旧交的就是曾跟着王金的杨思维,但她的立场摆在这里,决计不可能。
除非有人自承,否则这一晚的闹剧恐怕还真得是要成无头公案了。
只不过对于他而言,怀疑即可自由心证。
“老板,到了。”
阿飞透过后视镜,看着他突然睁开眼,双眸仿若深不见底的寒潭,看起来是这么的令人瑟缩。
三年了,冷面保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表情这么严峻。
不知道是因为庄旭,还是因为刘伊妃。
阿飞心里不禁为四合院里等待着的范兵兵暗暗喟叹。
两人进门,阿飞转身反锁,随即守在正房门口。
屋里的兵兵已经等了快两个小时了。
她没有开灯,在漆黑的屋里坐了半个小时,才终于从筛糠似的恐惧里走了出来。
晚上的事儿,不消片刻就传遍了全京城、全内娱,全国。
除了内娱第一小表白失利,时尚女王和天才导演疑似有染。
还有刚刚才放出的劲爆消息,博客网总裁被有关部门传唤,疑似与其在前东家的业务违规有关。
这个时间节点,路宽把自己提前叫来这里等着,总不会是要她侍寝的吧
再多的担心也没有用,她已经把能做的做到极致了。
既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兵兵干脆全身心地放松,也好应对即将到来的讯问。
她坐在那个男人的书房,贪婪地东看看、西摸摸。
一会儿翻着他手写的剧本,一字一字地看着那些遒劲有力的笔划;
一会儿打开台灯,拿火柴点燃一支熏香,趴在桌子上看着白烟袅袅,幻想着他平时伏案的样子。
兵兵突然翻到一卷宗的分镜头画稿,打开一看,从《鼓手》、《小偷》到《异域》、《返老还童》俱全。
她小心地擦净了手,一张张地翻看。
很快就翻到他手绘的刘伊妃,一个俏丽的咖啡厅女服务生。
然后是周讯,那个《小偷》里性格复杂,充满温暖的母亲。
哈,还有自己!
看着这张画上张扬的眉眼和挺翘的身材,还真是一个惟妙惟肖的混迹风俗店的女学生形象。
她突然萌生了偷偷拿走这张画的念头。
小心翼翼地整理好分镜头画稿塞回卷宗,她看着书房里密密麻麻的资料书和手稿,赞叹不已。
那些好看的电影,都是这么来的吧
仔细想一想,自己还真的很少有机会到这里来呢。
就在她沉思时,路老板推开正屋的房门,质地紧密的核桃木门不轻不重地砸在门后,“咚”得一声把兵兵从臆想中惊醒。
他回来了。
兵兵深呼吸一口气,喉头滚动,竭力地放松情绪。
生死有命,富贵在他。
她从书房出来,阿飞开门,示意大旦进屋。
“谢谢阿飞。”
每逢大事有静气,再是紧要关头,兵兵仍旧不忘这些随手为之的收买人心。
屋内,路老板正在泡茶。
“来啦坐吧。”
听他话里的随意,兵兵心里的忐忑消散了一些,伸手要拿过茶具:“我来吧”
“你坐着。”
路老板面色淡然地拒绝,手上拿着把茶刀,轻轻地撬了些茶饼,自顾自地搞起泡茶的那一套流程。
准备好茶叶和茶具,开始用开水烫洗、温具。
接着又用茶匙将茶叶从茶荷拨入茶壶。
兵兵就这么看着他不疾不徐的动作,脑海里突然冒出刘伊妃最近走红的那段茶艺视频。
看起来,眼前的男人可比她要熟练得多呢。
专注泡茶的路老板突然出声:“兵兵。”
“啊”大旦被吓了一跳。
他微笑示意手里的茶叶:“这一步叫投茶,除了乌龙茶那种颗粒状的茶叶,一般分三种。”
“细嫩、芽叶完整且毫多的绿茶,像碧螺春、信阳毛尖,要先注水、再投茶,这叫上投法。”
“大多数嫩叶茶,像西湖龙井,茶叶形状比较紧实的,可以先注水三分之一,投茶,接着注水,这叫中投。”
“像六安瓜片那种叶片成熟、茶形松散的茶叶,比较耐泡,所以要投茶、再注水,这叫下投。”
兵兵听得眉开眼笑,刚想捧捧哏,忽然听得路老板话锋一转。
“其实。。。人也是一样的。”
“人是茶叶,投茶和注水的顺序都是她走过的人生。”
“你是碧螺春,就不要想着像瓜片和龙井一样先投茶、再注水,不然会因为水温过高或者水流冲击被烫死、烫伤。”
路老板笑眯眯地端起透明的茶盏给她示意:“看到没”
“这叫雪飞舞。”
兵兵面色惶然,看着眼前的翠绿色茶叶在水中徐徐下沉、舒展。
这个过程可以清晰地观赏到茶叶的形态变化,先浮于水面,随后逐渐吸水下沉,芽叶慢慢展开,释放出清香。
原来这就叫雪飞舞。
路宽给她斟了一杯:“泡得对,就是雪飞舞,泡得错,就是烫死烫伤。”
“碧螺春就是碧螺春,成不了龙井,龙井就是龙井,也不是瓜片。”
“只有茶博士,确切地知道每一种茶叶的特点和泡法,才能让她们的娇嫩、香气、翠色都展现到极致。”
“除非你是我这样的茶博士,如果只是茶叶,千万不要自作聪明。”
“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路老板慨然长叹,靠着椅子上默默地品茶,眼神飘忽不定,让兵兵根本无从捕捉他的情绪。
她也轻轻地啜着茶饮,入口的回甘却都是苦涩,正犹豫要不要先提起今天晚上的大新闻。
“周军跟华艺联系了你没”
“还没有。”
“你觉得照片会是谁拍的,谁发的”
大旦斩钉截铁:“周军和李雪。”
“李彬彬傍上他了,两个人走得很近。”
“你是华艺创收最高的女星,周军对你动手不是跟自己的股份过不去吗”
“他和大小狗闹不愉快,他现在的目标,应该就是扳倒你。”
几问几答,兵兵都毫无破绽,似乎也没考虑自己想得这么清楚,本身算不算一个破绽
大旦没有考虑这么多,因为她知道跟路宽对话,自己尽量别带什么脑子,问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不然处处都是陷阱。
“啪嗒”一声,路宽从兜里掏出个小物什扔在茶桌上。
兵兵目光所及,认得是这两年刚刚风靡的电子产品,u盘。
她刚买过一个。
2005年的u盘已经做到256,路老板拿出来的这个是1g容量的专门定制。
“把这个拿给周军。”
“啊”
兵兵不由自主地摸起u盘观察:“这是。。。”
路老板嘴里轻吐出几个字:“问界团队的奥运会开闭幕式竞标方案。”
“什么!”
兵兵像是被毒蛇啮了一口,惊叫地把u盘放回茶桌,一脸惶恐地站起身,把背后的椅子都碰倒了。
眼前的青年导演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李雪、李彬彬中伤你,你光拿一个《vogue》出来做交易是不够的,特别是有了今晚这桩事。”
“拿着方案去找周军和大小狗,他做梦都想破坏我去竞标,如他所愿。”
“这就是你的投名状。”
奥运会开闭幕式的方案在未公开前都是绝密,后世北平奥运会彩排都在凌晨进行。
这份方案一旦流传出去,那路宽团队的这次竞标就毫无希望。
即便他能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加入最后的创意小组,只要奥运会最终方案不是以他的述标为基底,他是没有资格竞聘总、副导演位置的。
如果周军吃下这个香甜的毒饵,问界竞标团队会看情况立刻报警,同时“赶制”另一份竞标方案。
兵兵本能地就想拒绝:“周军会信吗,毕竟今晚这张照片。。。”
“我会让孙雯雯把东西交给你。”
“什么她不是你的助理吗”
“开除了,不然怎么让周军信你”
路老板轻描淡写改变了一个跟着他三年的功勋大将的人生,又悠然自得地给兵兵斟了一杯茶。
“还有。”
“你给周军的时候,记得录音。”
惊!
兵兵听得浑身发抖,如遭雷击,一屁股瘫坐在名贵的黄梨木椅上。
他怎么对孙雯雯,自己不知道内情,也管不了。
但是让自己暗中给周军递奥运会开闭幕式方案,本身就是犯罪行为啊!还要自己录音。。。
泄露方案,轻则触犯侵犯商业秘密罪、损害商业信誉、商品声誉罪,重则触犯故意泄露国家秘密罪。
更有甚者,如果泄露对象是向境外组织、机构、人员,有可能构成为境外窃取、刺探、收买、非法提供国家秘密、情报罪,十年以上。
这份录音,显然是他准备用来打击周军的材料,顶多是把自己的声音剪掉罢了。(注1)
但只要有录音在,这就是一个随时可以毁掉自己的把柄。
“别多想,让你去送,是叫你跟周军多要点股份。”
“这次配股就给不到两个点,够谁吃上市之前的三轮,你要尽量吃下足够多的股份。”
路老板洒然一笑,叫别人不要多想,好像这真的是一件小小不言的事儿一样。
“孙雯雯被官宣辞退,我会让周军后院起火,等他没法依靠岳家对庄旭继续进逼,那阻止我去竞标就成了当务之急。”
“到时候,你就找机会去送大礼吧,跟他谈手里的股份转让,钱会有人打给你。”
青年导演悠然地拿指节敲击着黄梨木的椅把,咚咚咚的节奏听得兵兵头皮发麻,惊悚莫名。
大旦只觉得喉咙发干,刚刚喝的两杯碧螺春像是毒哑了自己,这会儿张口结舌,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她有心为自己辩驳几句,但抬头看到那个男人正啜着茶水观察自己的表情。
只是那么轻扫了一眼,他眼中似有若无的凛冽霜刀蛰伏,像冰冷的蛇信,无声地滑过人心。
兵兵顿感一股寒意从脊梁蹿升,仿佛被无形的利箭洞穿了灵魂,不由自主地瑟缩起来。
她很清楚,刘伊妃生日宴上的意外,路宽并没有实锤的证据。
否则他也不会拿着投茶来暗示和警告自己了。
但仅仅是怀疑,就忍心这样把自己推进无尽的深渊么
站在和周军同归于尽的悬崖边上,自己身上绑的这一根救命的粗绳,另一头就握在他的手里。
如果自己再不听话,他只需要那么轻轻地一松手。。。
大旦只觉得全身上下被他淡然的眼神扎得千疮百孔,心也忍不住在汩汩流血。
说是崇拜也好,说是恐惧也罢,当然还有真心的爱慕。
只要他需要,自己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残忍决绝。。。
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让路宽知道这件事就是自己干的。
自己不过就是怕他真的答应了刘伊妃,生生地把自己抛弃而已!
又有什么错了!
如果路宽知道是她谋划的一切,让自己拿着u盘去和周军交易也就罢了,她还不至于这么伤心。
可现在仅仅是怀疑,原来就足够他在心里判定自己的死罪了。
现在只不过是缓刑。
因为自己对他还有用。
兵兵默然应了声好,伸手把这柄伤人伤己的双刃剑塞进了包里。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生出了和曾几何时的小刘一样的感触。
他的心真狠啊。
“我能找你要一样东西吗”
大旦都有顶级大心脏,她蓦然抬头,一张俏脸仍旧是秀丽绝俗,只是有些过于苍白,没半点血色。
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颜色极淡,不知是不是叫那杯碧螺春尝去了春色。
“什么”
“我刚刚翻你的画稿了,我想拿走那张《小偷家族》里,我的那张画。”
路老板盯着她看了几秒,这才眉头舒展,慨然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
何必呢。
“我给你拿。”
他走回书房,轻车熟路地抽出那张画稿。
想了想,又从书架上翻出茨威格的一本书,把画稿夹在了里面。
冰窖王府门前,兵兵怀里抱着书和画稿,还有包里的那把伤敌伤己的双刃剑,感慨这一趟还真是“收获颇丰”。
她心如死灰地抬脚往外走,深一步前一步地踩在暮夏的月色里。
兵兵的步幅很小,步频很慢,她不知道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了,有些舍不得。
行至胡同口,她突然听到汽车引擎声,随即是那辆熟悉的座驾开到自己身边。
阿飞推门下来,帮她打开车门:“兵兵姐,老板叫我送你。”
“嗯!”
大旦瞬间泪流如注,滴在她没有血色的唇瓣。
好咸。
兵兵没有回中廊下胡同和妈妈、弟弟住一起,自己一个人回了华彬高尔夫。
同小刘一样,也是卧室里的一盏台灯。
不过小刘打开的是日记本,她拿出了临走前路宽送她的书。
茨威格,《断头皇后》。
书里讲的是奥地利公主远嫁法国后成为太子妃和王后,随之野心不断膨胀,最后在法国大革命中被送上断头台。
兵兵翻到夹着那副素描画的一页,无比珍视地将它收好。
再低头,突然间发现这一页上有路老板手写的一行字。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是对野心膨胀的断头皇后,一生经历的写照。
他写的这句话,是在告诫自己吗
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命运两个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兵兵的泪腺瞬时崩溃,紧紧地捂住嘴,哭得浑身发抖。
她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胸口的阵阵绞痛。
这一刻,兵兵多么嫉妒刘伊妃能拥有今晚这样倾诉的勇气和自由。
路宽!
你买了我的灵魂,了多少钱
我还给你。。。
8月25号的这个北平的夜晚,注定无眠。
因为同一个男人,18岁的小刘和23岁的兵兵都坐在灯下哭泣。
只不过一个想要从魔鬼那里赎买自己的灵魂。
一个已经从画框里跳了出来。
但魔鬼,似乎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注1:如果去掉范的声音,那就属于伪造变造过的录音证据,没有法律效力,法庭上会作为非法证据排除。这里另有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