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五、勇冠龙城【第一卷完】

怀抱着的一堆油纸包裹的油麻饼,隔着衣料,烫红了胸口皮肤。欧阳戎彻底醒酒了。

他离开油麻饼摊子,把冲动买来的一堆油麻饼,一股脑塞送到路人手

最后只留下三枚饼两枚塞进怀中

一枚撕开油纸,欧阳戎低头大口啃吃。

他塞满饼的嘴巴,蓦地咧嘴笑了下,笑的有点难过。因为想起了阿山买油麻饼给他当早餐,想起了阿山次次经过彭郎渡时、都默默买两块油麻饼带回家给母妹。

在街上路人略微古怪的目光里,欧阳戎加快脚步离开,朝彭郎渡外大步走去,背对那座有船只与师妹等待的码头。

欧阳戎心中进发出一股冲动,想见一见阿青与柳大娘。

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明白,为什么明明高升五品,这几日的自己却并没有多少开心。

明白了为何整理行囊、挑灯看剑时眉峰难解。

也明白了今日为何放松节制、任由乡亲们的酒浆灌醉自己。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胸口前的三块油麻饼热乎乎的,将他的心也烫的炙热起来,欧阳戎的脚步越来越快,穿过一条闹街,他看见前方迎面走来几个市吏,立马转头,钻进小巷。

少顷,小巷中走出一位嘴皮极薄的冷眼女工,汇入人流,默默经过搜寻的市吏。

离开檀郎渡,欧阳戎摘下青铜假面,塞进袖里,拦住一辆马车,赶往了城郊的阿山家。

看着前方熟悉的屋舍,欧阳戎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院墙外十丈处停下脚步。

他摸了摸垫在胸口的温热油麻饼,在院子前,徘徊打转起来。

欧阳戎不时回头,看一眼低矮到他轻而易举翻越的夯土院墙,

“屋里怎么没声音,阿青和柳大娘在干嘛.阿青是不是安静坐在小板凳上、心灵手巧的织衣服,还是说在休息,发呆折纸,研究我教她的鸢尾折叠法.

“柳大娘呢,大夫说她是醒是昏,身体无碍,但不能受刺激,不能告诉她阿山的事情.柳大娘是不是还躺病榻上,望着门口窗外,念念叨叨阿山何时回来.”

欧阳戎脚步像是灌注了铅液,难迈出一步,不敢翻过前方那一面矮矮的土墙。

突然间,他看见前方院门自内推开,有人走出,不是阿青,是一个年轻妇人。

妇人十分面生,穿一身白服,腰系围巾,端着一盆浮菜叶的浑水,走到院外一颗枣树前,泼洒出去,单手撑腰,擦了擦汗,喘气休息。

她身后的院子里,有炊烟袅袅升起。

欧阳戎微愣,旋即反应过来,这年轻妇人应该是阿山那位未过门的媳妇,之前,六郎他们也有提起过。

“记得,阿山和她好像只是订婚她还守在阿山家,悉心照顾公婆与小姑吗是个良善安分的女子,像阿山一样老实,阿山没遇错人。”

欧阳戎心中既欣慰又难过,因为想起了某木讷汉子曾大着胆子诚恳的邀请老爷参加婚礼。

年轻妇人没察觉到不远处某道聚风藏气身影的存在,站在树下,眼神略微担忧的望向村庄外的一条官道,似是等待着什么。

欧阳戎微微皱眉,阿青出门了吗?去了哪?

就在这时,欧阳戎看见年轻妇人眼睛亮了下,长松一口气,往前迎去。

欧阳戎循着年轻妇人的目光望去。

最后一抹夕阳已经落下,夜幕缓缓降临,远处昏暗的官道上,正有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影走来,与年轻妇人汇合。

是阿青,

这熟悉的小身板,还有襦裙腰间系的熟悉蝴蝶结,欧阳戎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初还是他教她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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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戎接过碎花布包,犹豫起身。

阿青突然张开细胳膊,小声:“能不能抱一下。”欧阳戎微愣。

阿青抬眼,看了下他:“只是想量下阿兄腰围,下次给你做件衬身的秋衣。”

“哦哦。”

欧阳戎与阿青浅抱即止,分开后,欧阳戎重新背起剑匣,阿青低头,送他走出主屋。

年轻妇人听到脚步动静,走出后厨,遗憾问:“老爷不留下吃饭?”

欧阳戎看了眼天色,脸色略微犹豫:“可以吃点.

就在这时,沉寂已久的西厢房传来一道老妇人的声音:

“是谁在院子里?”

欧阳戎、阿青还有年轻妇人顿时噤声。柳母醒了。

“阿山?是不是阿山回来了,阿山,我的儿,你回来了吗.阿青,芸娘,你们在哪?快叫阿山过来.”

西厢房内,传来老妇人的激动声音,旋即还有下床穿鞋的细簌声响传出。

院门前的三人顿时紧张起来。

名叫芸娘的阿山遗孀,连忙朝西厢房赶去,安抚柳母。

阿青把欧阳戎轻推出门,压低嗓音:

“老爷,您先走吧,这儿我们照顾就行。”

说完转头,她小脸担忧的跑进西厢房,与兄嫂芸娘一起哄柳母。

站在灯火昏暗的院门口,欧阳戎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顿足,手摸了摸袖内.

西厢房里,阿青与芸娘蹲在榻前,按住柳母穿鞋穿到一半的瘦杆腿。

“阿母听错了,不是阿兄,阿兄阿兄还没回来哩。”

“真的?那,那阿山说什么时候回来?”

看着满眼期盼的老妇人,阿青心中悲伤,空张嘴巴;“阿兄他他.”

柳母突然开口打断女儿的话语:“阿山?你,你回来了!”

阿青与芸娘表情一愣,回头看去,皆吃一惊。“阿阿母。”

一位木讷汉子站在门口,大步走到榻前,单膝跪地,紧紧抓握老妇人微凉皱巴的两手,低声:“俺,回来了。”

柳母泪流满面,抱住柳阿山:“阿山,阿山,你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去哪了,她们都说你出院门,怎么不和娘亲打声招呼?”

柳母哭啼,柳阿山埋头不言,显得有些木讷,少顷,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油麻饼,递到老妇人手里。

柳母喜极而泣,抹泪责怪:“阿山又浪费钱.”语气怎么也凶不起来。

柳阿山塞饼,眼神期待,示意她尝,柳母无奈,只好咬一口饼,“行行,好吃,好吃.”

“来来来,快去吃饭,赶路回来,阿山肯定饿了吧。”

原本虚弱卧床的老妇人,竟然手脚伶俐的下地,小跑去后厨做饭,她气色红润,恢复如初。

柳阿山朝阿青、芸娘微微点头,二女眼神恍然大悟,不动声色的走去厨房帮忙。

一刻钟后。

主屋灯火通明。已经很久没这么亮堂过了。一张正方形餐桌,再次被坐满位置。

一家人齐聚。

席间,柳母欢天喜地的给柳阿山夹菜。

在周围三女注视下,木讷汉子埋头扒饭,对于夹菜,来者不拒。

阿青默默给厌食许久的阿母多装了一大碗饭,老妇人竟出奇的吃光了,只是吃饭全程,眼睛都不离开归来的儿子,频繁夹菜给他。

约莫半时辰后,饭菜吃完,柳阿山放下碗筷,忽然单膝跪地,抓住柳母的手掌,认真告别。

他说,今夜要随老爷去往浔阳城赴任,在那儿长待一段时日。

喜庆一晚的柳母面色缓缓恢复平静,侧头望向门外夜色,安静看了一会儿,神色恍惚的颔首,没有阻拦:

“好。路上平安。”

头戴沉重面具的青年悄悄松了口气,朝阿青与芸娘点头示意了下,大步走出主屋。

他的背影行至院门口,身后主屋忽然传来柳母平静沙哑的嗓音:

“吾儿.他勇否?”

欧阳戎身子猛地顿住,阿青与芸娘颤了下,皆低垂头。

屋内外的气氛沉默了会儿。

门前青年蓦然回首,头上戴着一副青铜兽面,兽面状似狐首,青铜材质的两侧嘴角大幅度地弯翘,挂着一个夸张的笑容,灿烂的笑容,高兴的笑容:

“勇冠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