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不请自来，砸在头上的烫手山芋
市体改委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看?书¨屋* ^最!辛,璋′结¨庚/鑫,快,
空调老旧，制冷效果不佳，混着劣质茶叶和汗水的味道，让空气显得格外粘稠。
长条会议桌旁，坐着体改委所有处级以上的干部。
钱忠明坐在主位上，端着他那把从不离手的紫砂壶，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
例行的工作汇报己经进行了快一个小时，大家昏昏欲睡。
钱忠明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发出一声轻响，让几个快要睡着的干部瞬间清醒过来。
他清了清嗓子，翻开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最后，说个事。”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今天食堂的菜色。
“市里转来一份报告，关于市第一纺织厂申请破产保护的善后工作协调问题。”
这个名字一出口，会议室里刚刚还算松弛的气氛，瞬间像是被抽干了空气。
分管工业改制的李副主任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拿起茶杯喝水，视线却飘向了窗外。
分管资产处置的刘副主任，则拿起桌上的文件，低头认真地研究起来，仿佛上面开出了花。
没人接话。
第一纺织厂。
这五个字，在如今的安阳市官场，就等同于一个巨大的炸药包。
几千名即将下岗的工人，一屁股烂账，盘根错节的人事关系。
谁沾上，谁倒霉。
钱忠明似乎没看到众人的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j!i.n-g?w+u\x￠s-.^c′o′m/
“市里的意思是，让我们体改委牵头，先拿出一个初步的调研方案。这件事，涉及面广，难度大，大家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嘛。”
他环视一圈，脸上挂着鼓励的微笑。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和窗外单调的蝉鸣。
半晌，李副主任才放下茶杯，一脸的为难。
“钱主任，不是我推诿。我手上光是机械二厂和化肥厂的改制，就牵扯了全部精力，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是啊主任。”刘副主任也抬起头，满脸愁容，“我们资产处这边，光是清算那些三角债，人手就严重不足。纺织厂这么大的体量，我们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皮球被干脆利落地踢了回来。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那种心照不宣的安静。
就在这时，钱忠明开口了。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像是不经意间，落在了角落里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许正阳身上。
那个位置，离主位最远，也最不起眼。
“同志们说的，都有道理。”
钱忠明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像一个体恤下属的好领导。
“这件事确实复杂，不能急于求成。越是复杂的问题，就越需要扎实的、前期的、不受干扰的调查研究工作。,小!说-宅` -勉/沸′越\渎^”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总结陈词的意味。
“我看，这个初期的调研任务，就交给政策研究处来负责吧！”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许正阳身上。
同情，幸灾乐祸，如释重负。
钱忠明转向许正阳，脸上的笑容愈发亲切。
“正阳同志年轻，有冲劲，理论功底扎实。”
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尤其是在党校的毕业论文，就是关于我市国企改革的，写得非常深刻，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嘛！”
“专家”两个字，被他念得又重又长。
“由你牵头，去纺织厂做个全面的、深入的摸底，形成一份详尽的调研报告，为我们领导班子下一步的决策，提供第一手资料。”
他笑呵呵地看着许正阳，最后问了一句。
“大家看，怎么样？”
“好！”
“钱主任英明！”
“这个安排最合适不过了！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嘛！”
李副主任和刘副主任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附和，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脸上重新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仿佛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被“名正言顺”地搬到了别人的地盘上。
一瞬间，许正阳成了整个会议室的焦点。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看他如何推辞，如何叫苦，如何露出那副年轻人吃了大亏的为难表情。
钱主任也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准备了一肚子“年轻人要多锻炼”、“组织相信你”的鼓励话语。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许正阳缓缓站起了身。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情愿，没有半分的为难，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先是对着钱主任，然后又对着众人，轻轻点了点头。
那姿态，不像一个被强行摊派了苦差事的下属，倒像一个主动请缨的将军。
他只说了六个字。
“好的，服从安排。”
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整个会议室，又一次安静下来。
准备了一肚子话的钱忠明，端着茶杯的动作都僵了一下。
李副主任和刘副主任脸上的轻松也凝固了。
这小子……傻了？
就这么接了？
不挣扎一下？
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许正阳从容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翻开面前的笔记本，拿起钢笔。
他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第一纺织厂，调研”几个字。
那动作，仿佛只是记下了一个明天要去买菜的普通待办事项。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躲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来了。」
许正阳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心里却是一片澄明。
「钱主任，谢谢你，帮我推了这最后一把。」
钱忠明看着许正阳那张过分平静的脸，心里第一次升起一丝看不透的感觉。
但他很快就将这丝疑虑压了下去。
一个毛头小子而己，能玩出什么花样？
无非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好！很好！”
钱忠明放下茶杯，用力一拍桌子，做出最终决定。
“正阳同志有这个担当，我们大家都要向他学习！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散会！”
……
会议结束了。
干部们鱼贯而出，走过许正阳身边时，眼神都有些微妙。
许正阳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自己的笔记本和茶杯，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
走廊上，钱忠明正和李副主任说着什么，看到许正阳出来，钱主任特意停下脚步，脸上挂着赞许的笑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阳啊，好好干！不要有压力！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好的，主任。”
许正阳依旧是那副谦逊温和的样子。
钱忠明等着看他如何碰一鼻子灰回来交差。
等着看他这把所谓的“尖刀”，是如何在第一块顽石上，卷刃，崩断。
而许正阳，正迈开脚步，走向那个他既熟悉又畏惧，既想逃离又必须面对的命运交汇点。
那里，有他前世所有的梦魇。
或许，也有这一世，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