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面对记者，我只想搞砸采访
翌日。+小/税¨宅~ ?蕪′错·内+容\
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停在了粮食局大院门口。
林念秋轻快地从车上跳下来。
她穿着一身的确良白衬衫，底下是条蓝色的长裤，脚上一双干净的白边布鞋。
头发剪得齐耳短，显得整个人利落又精神。
女人推着车走进大院，边走边用目光扫视，最后落在墙根下那个正无聊地踢着石子的年轻人身上。
“你好，请问许正阳同志是哪位？”
声音清脆悦耳如山泉般清澈。
许正阳抬起头，眯着眼打量对方。
他猜测这应该就是县报的记者，林念秋。
上辈子，就是她的那篇报道，把自己架在了火上。
没想到，这辈子还是躲不过。
许正阳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堆起一副憨厚的笑。
“俺就是。”
林念秋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眼前的年轻人，看着有些焉头巴脑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眼神里毫无光彩，跟她想象中那个“节约创收”的先进典型，好像有点对不上号。
「也许……是真人不露相？」
她心里想着，脸上露出职业记者的微笑。
“许同志你好，我是县报的记者林念秋，想就你变卖废旧麻袋，为单位创收的事情，对你做个简单的采访。”
许正阳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可不想再当什么先进典型了，那玩意儿除了累，没半点好处。
必须搞砸！
必须把自己的形象，往泥里踩！
他立刻换上一副受宠若惊又带点局促的表情，搓着手，嘿嘿傻笑。￠x,i·n~w,a+n+b·e+n!.^o~r·g?
“哎呀，记者同志，这……这有啥好采访的，俺就是一个临时工，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这样吧，我们找个办公室吧仔细聊聊。”
林念秋反客为主，找了间空着的办公室，请许正阳坐下，自己则拿出个小本本和一支钢笔。
“许同志，你别紧张，咱们就随便聊聊。”
她摆出和善的姿态，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能跟我们说说，你当时发现那些废旧麻袋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吗？是什么样的精神，促使你做出这个决定的？”
来了！
许正阳精神一振，知道表演的时刻到了。
他先是挠了挠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憨憨地笑了十秒钟。然后才慢悠悠得道。
“嘿嘿，记者同志，你可问住俺了。”
“俺……俺没想啥啊。”
“俺就是个粗人，也没读过几天书，不懂啥大道理。”
许正阳憨笑着，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点声音悄声道。
“俺当时就一个念头。”
“这么多麻袋，扔了怪可惜的，要是拉到废品站，指不定能换俩钱。”
他顿了顿补充道。
“换了钱，俺就能去买两瓶高粱酒喝了。”
说完，他还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把一个爱贪小便宜的酒鬼形象，演得活灵活现。¨完. , ￠榊,颤. ,唔¨错/内.容′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林念秋握着钢笔的手停在半空。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对方脸上那种对“两瓶酒”的渴望，显得那么真实，那么不加掩饰。
许正阳心里乐开了花。
「对，就是这个效果！把我写成一个为了两瓶酒才去卖麻袋的酒鬼、市侩小人！看你们还怎么吹捧我！」
他等着林念秋露出鄙夷或者失望的表情。
可他没等到。
林念秋的眼睛，反而亮了。
「太真实了！」
她的内心掀起一阵波澜。
「他没有说那些‘为了集体’‘为了国家’的空话套话！」
「他甚至没有给自己找任何高尚的理由！」
「就是这么首白，这么坦荡！比起那些满口官话，背地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干部，他这种不加掩饰的朴素想法，才更显得可贵啊！」
林念秋手里的笔，开始在本子“刷刷”地飞舞起来。
她自动过滤掉了“两瓶酒”，提炼出了一个核心词。
——“真实”。
许正阳看她奋笔疾书，心里有点发毛。
「这妹子什么情况？难道是我的表演还不够卖力？」
不行，必须再加一把火！
林念秋抬起头，又问：“许同志，有人说，你这种行为，是新时代下主人翁精神的体现，你怎么看？”
许正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啥？啥主人翁精神？”
“俺不懂，记者同志，你可别给俺戴高帽子，俺担不起。”
他一脸诚恳，就差指天发誓了。
“俺文化低，就知道一句话，苍蝇再小也是肉。”
“那些麻袋
，放在仓库里也是烂掉，拉出去卖了，好歹能给单位回点血不是？”
“俺就在这仓库上班，仓库就是俺的家，俺总不能看着家里的东西白白烂掉，对不？”
这番话，是许正阳精心设计过的。
每一句都是“实话”，但组合起来，就是一个斤斤计较、把单位当成自己家一样，什么便宜都想占的自私形象。
「这下总该臭了吧？」
他得意地想。
然而，林念秋听完，眼神更亮了。
她看着许正阳，呼吸都有些急促。
「苍蝇再小也是肉……」
「这是多么朴素的节约意识！」
「仓库就是俺的家……」
「这又是多么伟大的奉献情怀！」
林念秋感觉自己挖到宝了！
一个活生生的、不讲空话、只做实事、思想朴素却蕴含着大智慧的基层劳动者形象，跃然纸上！
他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大道理，只说最实在的话。
他不懂什么叫主人翁精神，但他用行动把单位当成了自己的家！
这不比那些挂在嘴上的口号，要深刻一百倍，一千倍吗？
林念秋的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
她己经想好了报道的标题。
《一个临时工的“主人翁精神”——记粮食局仓储股许正阳同志！》
不！
这个标题还不够响亮！
应该叫——《他不懂什么是“主人翁”，他本身就是“主人翁”！》
许正阳看着对面那个眼神越来越狂热的女记者，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觉着事情好像正在朝着一个他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
「不对！这妹子听不出好歹！」
他想再说点什么补救一下，比如自己平时还喜欢上班摸鱼，喜欢背后说领导坏话。
可林念秋己经“啪”的一声合上了本子，站了起来。
“许同志，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
她的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敬佩。
“我必须承认，来之前，我对你还有一些疑虑。”
“但现在，我完全被你的精神所折服了！”
许正阳的笑，僵在了脸上。
「妹子诶，你被我哪门子精神折服了？贪小便宜精神？还是酒鬼精神？」
林念秋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许正阳的手。
她的手心有些潮热，用力地摇了摇。
“你放心，许同志！”
“我一定会把你的故事，把你的这种朴素又伟大的精神，原原本本地写出来！”
“我要让全县的年轻人，都向你学习！”
许正阳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林念秋，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踩着那辆凤凰牌自行车，风风火火地消失在了大院门口。
许正阳呆立在原地，手还保持着被握住的姿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唉！」
「这个时代的人们还真是单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