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相道场

幽冥深处，非阴非阳，超然物外。

此地非宫非殿，非山非水，乃是一片由无尽虚无与流转的墨韵构成的奇异疆域。

天穹无日月，唯有亿万细密如星沙、不断生灭流转的暗金色符文，汇聚成一条条浩瀚无垠的符文天河，缓缓流淌，映照出下方万界生灭、因果纠缠的微光。

这便是转轮殿麾下，执掌定义、收纳、研究万鬼之奥秘的无相画官——林木生的道场。

道场核心，并非亭台楼阁，而是一片心象具象化的湖泊。

湖水幽深如墨，却清澈见底，倒映着穹顶的符文天河，湖面平滑如镜，不起丝毫波澜，仿佛能吞噬一切声响与躁动，唯余绝对的静谧。

这湖，便是林木生浩瀚神识与无相鬼卷本源力量交融的显化，湖中每一丝涟漪，都对应着阴阳两界某处与“鬼”相关的因果波动。

此刻，湖畔一座看似随意垒砌、却暗合周天星斗轨迹的墨玉石亭内，林木生正负手而立。

他身着玄色常服，宽袍大袖，并无华丽纹饰，却自有一股与天地法则浑然一体的超然气度。他的面容笼罩在一层由万千因果丝线交织而成的薄雾之后，模糊不清，唯有一双重瞳眼眸清晰可见。

左眼清澈如九天悬泉，洞彻虚妄，映照大千世界纤毫之变；右眼深邃如万古玄冰，倒映轮回本质，静观生死寂灭。

他并非在“看”湖，而是在通过这片心湖，感知着无相鬼卷所勾连的、浩瀚无边的幽冥与阳世信息洪流。

忽然，林木生那清澈的左眼之中，倒映的湖心深处，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异常突兀的涟漪。

那涟漪并非寻常鬼物作祟引发的业力震荡，其“色泽”浑浊不堪，暗红如凝结的污血，交织着沉浊如淤泥的墨黑，更有一丝极其古老、充满兽性暴戾的惨白煞气缠绕其中。

涟漪的“形态”也颇为奇特，并非单点爆发，而是如同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中心凝聚着极强的吸力，将周围大量微弱、痛苦、麻木的灰白色光点（代表个体魂灵）强行吸附、绞碎、融合，壮大自身。

更令人注意的是，这漩涡底部，隐隐有数条极其黯淡、却坚韧无比的暗金色因果线，穿透湖底（象征现世），探向更幽深、更古老的层面，仿佛连接着某段被时光掩埋的惨烈历史。

“嗯？”林木生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吟，那永恒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指尖并无笔墨，却有点点如同浓缩星光的墨韵凝聚。

他对着湖面那异常涟漪所在的大致方位，凌空轻轻一点。

这一点，并非攻击，而是询问，是向无相鬼卷本体的深度检索。

“嗡……”

他身前虚空之中，一本巨大无比、封面混沌、仿佛由无数挣扎鬼影与幽暗漩涡构成的古老书卷虚影——无相鬼卷的投影，缓缓浮现。

书页无风自动，飞速翻动，其上无数细密如蚁、不断变幻形态的暗色符文疯狂流转、组合、推演。

片刻，翻动停止，停留在某一页泛着暗红血光的区域。

页面上，浮现出几行扭曲、古老的篆文，夹杂着一些模糊的、充满血腥祭祀意味的图案虚影，以及一个不断闪烁的、代表“伏牛山脉·黑风坳”的幽冥坐标。

林木生目光扫过书页信息，那深邃的右眼中，冰层仿佛融化了一丝，流露出一种洞悉根源的明悟。

“原来如此……伏牛山，黑风坳。”他的声音平和，不带丝毫情绪，却仿佛能穿透万古时空，“非是寻常精怪窃据灵穴，而是古战场血祭遗存之地，积郁千年不散的兵煞血气，偶得机缘，被一头通灵黑虎误入其中，以其猛兽之躯为鼎炉，以其先天凶性为引，竟将此地沉积的古老兵煞与战场枉死者的残暴怨念熔炼为一，化为了这‘虎煞’之源。”

“此煞非同小可。其性暴戾，兼具猛兽之凶与古战场之杀伐酷烈，更因血祭遗存，天然带有‘奴役’、‘吞噬’之规则特性。凡被其吞噬者，魂魄受其煞气侵蚀，非但不能往生，反被其奴役，化为‘伥鬼’，助其狩猎血食，壮大煞源。如此循环，煞气愈盛，伥鬼愈多，终成一方大害。”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湖面涟漪，看到那漩涡中心，代表虎煞本源的暗红血光之中，隐约有一头狰狞黑虎的虚影在咆哮，额顶一撮白毛如火焰燃烧，其威势已远超寻常山精野怪。

而周围被吸附的那些灰白光点，细看之下，竟能模糊辨出男女老幼的不同形态，且每个光点的“手”部，都缺失了一小块，正是被奴役的标记——缺失的小指。

“为虎作伥……古老的悲剧，竟在此地重演，且因古战场兵煞之故，其害更烈。”

林木生微微摇头，并非怜悯，而是对因果循环、业力纠缠的一种客观陈述，“此患已生，其业力积聚，已开始扰动当地阴阳平衡。若任其发展，恐酿成‘煞域扩张，生灵涂炭’之祸，有违幽冥维护阴阳秩序之根本。”

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此事，已非阳世官府或寻常修士所能解决，必须由幽冥介入，依律裁定，从根本上铲除煞源，超度伥鬼，平息古怨。

他不再看向湖面，而是将目光投向道场某个特定的方向，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无尽虚空，直接抵达目标所在。

一道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无上权威与清晰指令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涟漪，穿越层层空间阻隔，精准地送达：

“沈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