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7章 天柱星岩阵
那年入夏，云涧坞连着半个月没见着太阳。山涧涨水冲垮了茶田，村民们背着竹篓往山上躲，唯有阿檬惦记着自家晒在岩场的新茶。趁着雨势稍歇，她扎进密不透风的竹林，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往后山跑。
风裹着雨丝往衣领里灌，阿檬正喘着气，忽然听见前方传来“轰隆隆”的闷响。抬头一看，平日里散落的十几块巨石竟在缓缓转动，石缝里还透着淡淡的蓝光，像夜空中被乌云遮住的星星。她吓得捂住嘴，躲在一棵老樟树后，眼睁睁看着巨石排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像极了阿公烟袋锅上刻的北斗七星。
“谁在那里？”
一声苍老的喝问吓得阿檬差点摔在泥里。她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老人，手里拄着根缠着藤蔓的木杖，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清泉。阿檬认出他，是偶尔来村里换草药的“石翁”，据说他一辈子住在后山岩阵旁的石屋里。
“我……我来拿茶叶。”阿檬攥着衣角，声音发颤，“那些石头……怎么会动？”
石翁叹了口气，把她领进石屋。屋里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画着和刚才岩阵一样的图案。“这不是普通的石头，是天柱星的碎片。”石翁给她倒了杯草药茶，水汽氤氲里，他慢慢讲起了三百年前的往事。
明朝永乐年间，云涧坞曾出了个懂天象的年轻人叫林墨。他爹娘早逝，跟着采药人在山里长大，夜里就躺在山顶看星星，久而久之竟能算出阴晴雨雪。那年闽西闹蝗灾，地里的庄稼全被啃成了光杆，村民们饿得啃树皮，连山上的野菜都挖光了。
林墨看着骨瘦如柴的孩子，心里像被针扎。他想起采药时在岩阵里发现的秘密——那些巨石能随着星宿转动，只要找到“天枢”石的位置，就能引来山泉，让土地重新变肥沃。可转动岩阵需要“引星草”，这种草只长在悬崖峭壁上，还得在月圆之夜采摘才有效。
村里的人都觉得他疯了，唯有刚嫁来的阿沐愿意帮他。阿沐的爹娘在蝗灾里没了，她抱着最后一点干粮，跟着林墨往悬崖走。夜里风大，林墨用藤蔓把自己吊在崖壁上，阿沐在崖顶拉着藤蔓，手心被勒得渗出血。眼看就要够到引星草，忽然一阵狂风刮来，林墨手里的草掉了，人也跟着往下滑。
“抓稳！”阿沐拼尽全力拽着藤蔓，脚死死抵住岩石，指甲嵌进石缝里。林墨借着风势，又伸手抓住了一株引星草，可就在他往上爬时，藤蔓“啪”地断了。阿沐眼疾手快，扑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腕，自己半个身子悬在了崖外。
“放开我，”林墨看着她发白的脸，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掉，“草已经拿到了，你还有活路。”
阿沐却笑了，她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飘：“我爹娘说，做人要守着良心。你能救全村人，我不能让你死。”话音刚落，她猛地把林墨往上一推，自己却像片叶子似的坠了下去。
林墨抱着引星草，在崖顶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他带着村民来到岩阵，按照天象的位置，把引星草捣成汁涂在“天枢”石上。正午时分，巨石开始转动，石缝里涌出清泉，顺着山涧流进干涸的田地。没过多久，地里就冒出了新绿，村民们终于有了活路。
可林墨却再也没笑过。他在阿沐坠崖的地方种了满坡的茶树，又在岩阵旁盖了间石屋，每天都去转动巨石，按照星宿的轨迹调整位置，让山泉一直滋养着云涧坞。直到他老得走不动路，就把秘密传给了下一个守阵人——也就是石翁的祖辈。
“原来阿公说的都是真的。”阿檬捧着热茶，眼眶红红的。石翁指了指窗外，雨已经停了，岩阵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巨石上，像是撒了一层碎金。
“现在该你了。”石翁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引星草，“每到月圆之夜，就要去岩阵调整‘天枢’石的位置，让山泉顺着原来的水道流。要是岩阵乱了，云涧坞就会变回三百年前的样子。”
阿檬看着布包，又想起刚才岩阵转动的样子，忽然觉得手里的草有千斤重。她点了点头，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
从那以后，云涧坞多了个奇怪的姑娘。每到月圆之夜，阿檬就会背着竹篓往后山走，竹篓里装着引星草和木杖。村民们问起，她就笑着说去采草药，只有石翁知道，她在守护着全村人的生计。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山泉结了冰，茶苗冻得蔫蔫的。阿檬冒着风雪去岩阵，手指冻得发紫，还是坚持把引星草涂在“天枢”石上。巨石转动时，冰面裂开，清泉涌出来，顺着山涧流进茶田。第二天，茶苗就恢复了生机。
后来阿檬成了家，有了孩子。她把岩阵的秘密告诉了儿子，还带着他一起去转动巨石。儿子问她：“娘，为什么我们要守着这些石头？”阿檬指着天上的星星，笑着说：“因为这里藏着一个人的心意，我们要替她守住云涧坞的春天。”
日子一年年过去，阿檬也变成了阿婆。她还是会在月圆之夜去岩阵，只是脚步慢了，身边多了个蹦蹦跳跳的小孙子。小孙子拿着引星草，像模像样地涂在石上，阿檬就站在一旁，看着巨石在月光下转动，石缝里的蓝光映着她的笑。
云涧坞的茶一年比一年好，茶香飘到了山外，连城里的商人都来收购。有人问起后山的岩阵，村里的老人就会讲起林墨和阿沐的故事，讲起一代代守阵人的坚守。后生们不再觉得那是传说，他们知道，那些沉默的巨石里，藏着最动人的约定。
如今，如果你在月圆之夜来到云涧坞，或许能看见一个白发老人牵着孩子，在岩阵旁轻声说话。风穿过石缝，像是在重复三百年前的承诺——只要有人守护，这方水土就永远不会荒芜，就像天上的星宿，永远照亮着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