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医院作业

暮色里的梧桐巷被暖黄的路灯浸透,空气里浮动着晚饭的烟火气和香樟叶的淡香。,8!6′k?a·n^s?h?u·.¨n-e*t+

江见夏领着林予冬踏上单元楼的水泥台阶,脚步在安静的楼道里带起轻微回响,他身上那件蓝白校服前襟洇开的深色污渍在昏暗光线下格外扎眼,混杂着泥土、草屑和消毒水的气息,无声地诉说着下午的仓惶。

推开家门,温热的饭菜香和明亮的灯光瞬间涌来,温语女士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温和的笑意在对上两人狼狈的校服时顿住了。

“粼粼?哎哟,这……这是怎么了?”温语快步走近,目光关切地在江见夏蹭着泥灰的袖口和林予冬胸前那片狼藉间逡巡,又落到少年沾着泥土碎屑的裤脚上。

“妈,”江见夏把书包搁在玄关矮柜上,声音还带着一点未褪尽的微哑,“是流川枫……林予冬一首照顾的那只三花猫,下午在学校后巷难产了,特别危险。”

她语速比平时快了些,清晰地复述着发现母猫、紧急送医、以及那只没能活下来的小猫,“……我们刚从‘安心宠物’回来,大的暂时稳定了,但还在输液观察,两只小的早产,特别弱,得留在保温箱里。”

林予冬站在江见夏身后半步,微微垂着眼,沾着泥点的运动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一点模糊的印子。

他低声补充了一句:“阿姨,打扰了。实在抱歉,弄成这样。”

“哎呀,说什么打扰!”温语立刻摆手,眉头蹙紧,全是心疼,“可怜见的,那小东西遭这么大罪!你俩肯定也吓坏了吧?快,快进来洗洗,先吃饭!”

她不由分说地推着江见夏往洗手间去,又对林予冬温和道,“予冬,别站门口,去客厅坐,洗手间在那边,粼粼知道。这身校服……脱下来阿姨给你先简单搓搓,看能不能救回来点。”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指尖,洗掉泥污,也带走了一些紧绷。

江见夏仔细搓着校服袖口的污痕,浅蓝布料上晕开的暗褐色水迹仿佛还带着后巷泥土的微腥和诊所消毒水的冰凉。

等她出来,林予冬己经坐在餐桌旁,身上套了件温语翻出来的、江爸爸旧时的灰色棉麻衬衫,略有些宽大,袖子被他随意地挽到了小臂,露出一截线条干净的手腕。

他面前的餐桌上,温语正把最后一道热气腾腾的冬瓜排骨汤端上来。*k?u?x*i-n?g~y!y¨.·c\o+m^

“快坐下,都饿坏了吧?听粼粼说你们中午就没吃上。”温语把盛好的米饭放到两人面前,又给林予冬夹了一大块排骨:“尝尝阿姨炖的排骨,压压惊。那小猫咪有医生看着,吉猫自有天相,你们俩先顾好自己。”

清炒时蔬的脆嫩、排骨汤的醇厚、蒸蛋羹的滑腻熨帖着空空如也的胃袋。

饭桌上,温语没再多问下午的惊心动魄,只聊些家常,问林予冬奶奶身体可好,又说起周末包了粽子,让他走时带几个回去。

林予冬一一应着,声音比在诊所时平稳了许多,偶尔回答温语的问话,眼神沉静,只是握着筷子的指节依旧显得用力。

江见夏安静地扒着饭,听着妈妈温和的声音和林予冬低沉的回应,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才真正松弛下来,家的暖意无声地包裹住她,也悄然驱散了少年身上那层孤寂沉重的薄霜。

吃完饭,温语坚决不让两人沾手收拾,只催他们快去把作业写了。

江见夏的书桌靠窗,林予冬便拖了张椅子坐在她斜后方,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台灯的光晕染开一小片暖黄,摊开的数学卷子上,复杂的函数符号和几何图形沉默对峙。

江见夏咬着笔帽,目光落在最后一道综合题上,思路像缠住的线团。

她下意识地用笔尖在草稿纸上戳着点,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卡住了?”身后传来林予冬的声音,不高,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清晰。

他没看她,手里翻着自己的生物笔记本,目光落在细胞结构图上。

“嗯,”江见夏没回头,笔尖停住,声音有点闷,“最后这个动点轨迹,设了参数方程,求导找极值点,算出来感觉不太对。”

林予冬合上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卷面上:“参数方程设的什么?我看看。”

江见夏把草稿纸往他那边推了推。

林予冬拿起自己的笔,在空白处飞快地列了几个式子,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你这个导数求的没问题,”他指着其中一行,“极值点也没错。但轨迹范围要结合约束条件,它这个动点是在矩形边上滑动的,你算出来的极值点可能超出了边界。?白!马.书*院* ,首_发`”

他边说边在图上利落地画了个小矩形示意,又在旁边标出江见夏算出的点,“喏,超到这里了,得取边界值。”

江见夏顺着他指点的方向重新审视题目条件和自己的步骤,恍然大悟,立刻埋头演算起来。

林予冬也没再说话,靠回椅背,重新翻开自己的生物笔

记本,只是偶尔抬眼,目光扫过她专注的侧影和笔下逐渐清晰的推导过程。

时间在笔尖与纸面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夜色更浓,楼下偶尔传来孩童嬉闹的零星声响。

当江见夏终于解出那道题,轻轻舒了口气放下笔时,林予冬也合上了笔记本。

“好了?”他问。

“嗯。”江见夏点头,把卷子挪到一边,拿出生物练习册。

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林予冬站起身,拿起温语叠好放在一旁、己经简单搓洗过但依旧看得出痕迹的校服外套:“阿姨,我该回去了。谢谢您。”

温语从厨房出来,手里拎着个装了奶黄包的食品袋:“客气什么,有空常来,这个带回去给奶奶尝尝。明天要是有什么事,叫上粼粼和你一块去哈,别担心。”

江见夏送林予冬下楼。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动路旁的香樟树叶沙沙作响。

两人并肩走在梧桐巷昏黄的路灯下,影子在身后拉长又缩短。

“明天吃完早饭?”林予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侧头看向她,“首接医院门口见?”

“好。”江见夏点头。她想起恒温箱里那两团微弱起伏的小生命,心头一紧,“不知道它们今晚能不能挺过去……”

“医生不是说了,看造化。”林予冬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光平视着前方被路灯照亮的路面,“尽人事,听天命。” 这句略显老成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经历过下午失去后的沉静力量。

走到巷口,九和府方向的路灯更亮一些。林予冬停下脚步:“就这儿吧,你回去。明天见。”

“嗯,明天见。”江见夏看着他转身,那件略大的旧衬衫下摆被夜风轻轻拂动,背影很快融入了前方更亮的光晕里,步伐恢复了平日的利落。

周日的“安心宠物”诊所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但气氛比昨日缓和许多。

刘医生正在给流川枫换药,母猫精神依旧萎靡,趴在笼子里,但看到林予冬靠近时,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嘶哑的呜咽,尾巴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情况稳定些了,炎症指标还在高位,但没继续恶化,算是个好消息。”刘医生利落地处理好留置针,“小家伙们倒是争气。”她指了指恒温箱。

橘黄色的暖光下,两只粉嫩的小猫蜷缩在柔软的小毛巾里,身上的绒毛似乎比昨天丰盈了一点点,一只正被护士用细小的奶瓶喂着特制的代乳,小嘴本能地吮吸着,发出细微的“吧嗒”声,另一只则安静地睡着,小小的肚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江见夏几乎是屏住呼吸凑近恒温箱,指尖轻轻贴在冰凉的玻璃壁上,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只正努力吃奶的小家伙。

“它……能自己吸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喜。

“嗯,这只强一点,昨天半夜就试着吸了。”护士脸上带着笑意,动作轻柔,“这只小的还不行,得慢慢用滴管喂,不过体温和呼吸都还平稳。”

林予冬站在江见夏身侧,目光同样锁在恒温箱里,深色的瞳孔里映着暖光和小猫蠕动的身影。

他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下颌线依旧绷着,但眼神比昨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护士喂完奶,小心地将吃饱的小猫放回暖箱。她看了看时间,对两人说:“你们来得正好,大的那只该打今天的消炎针了。你们谁帮忙抱着安抚一下?它现在没什么力气反抗,但打针还是会害怕。”

江见夏下意识看向林予冬。他点点头,没说什么,走到流川枫的笼子前,动作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母猫似乎认得他的气息,没有挣扎,只是在他将它小心抱出笼子时,发出一声带着依赖和虚弱的“喵”。

林予冬把它圈在臂弯里,像抱着一团易碎的云朵,外套袖子卷起,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而稳定。

他微微侧过身,挡住了流川枫看向护士针的视线,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它颈侧的绒毛。

江见夏站在旁边,看着林予冬低垂的眉眼和流川枫在他怀里渐渐放松的身体,护士手中的针尖刺入猫皮下时,母猫只是轻微地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咕噜声,很快又安静下来。

他的动作有种无声的安抚力量,仿佛一个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疼痛和惊惶。

针打进去了。

护士夸了句“真乖”。

林予冬小心翼翼地把流川枫放回输液架,仔细地给它盖好小毯子一角。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松了口气,抬手蹭了下额角并不存在的汗。

诊所角落有一张小圆桌和两把椅子,是给等候的客人准备的,他们俩准备在这里等着流川枫打完点滴又走。

两人把书包放在桌上,摊开作业。

恒温箱运作的低微嗡鸣和笼子里流川枫偶尔的呼吸声成了背景音。

江见夏翻开生物练习册,开始整理遗传图谱的错题,笔尖流畅地勾勒着基因型和表型的关系图。

林予冬则对着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复杂的函数与几何综合题

,眉心微锁,指尖的笔转得飞快。

“这个辅助线,”江见夏刚解完一道题,目光无意扫过林予冬的卷子,见他卡在某个几何证明上,忍不住小声开口,指尖虚虚点在他图上某个位置,“从这里连到对角,是不是能构造出一组相似?”

林予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盯着那个点,深潭似的眼睛里光芒微闪,几秒后,他“啧”了一声,像是拨开了迷雾,提笔就在图上利落地画出一条清晰的辅助线,原本纠缠的思路瞬间贯通,后续的证明步骤流畅地在草稿纸上铺展开来。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算是认可,没抬头,但紧绷的嘴角线条缓和下来。

阳光透过诊所的玻璃门,在地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缓缓移动。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翻动书页的轻响、以及隔壁偶尔传来的小猫微弱哼唧声中静静流淌。

护士过来给另一只小猫喂奶时,看到两人并排坐着安静写作业的样子,随口笑道:“兄妹俩真用功,陪着小猫还惦记着学习呢。”

江见夏握着笔的手指一顿,脸颊倏地漫上一点热意,飞快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题。

旁边的林予冬笔尖也停住了,他抬起头,目光很平静地扫了护士一眼,没什么表情,也没解释,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又重新低下头去演算,只是耳朵尖在透过玻璃门的阳光照射下,似乎也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微微浮动了一下,又迅速沉潜下去,只剩下恒温箱持续散发的暖意和纸页间弥漫的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