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兴尽而归
清晨的山雾还未完全散去，湿漉漉地缠绕着青瓦屋檐和庭院里苍翠的石榴树。,e~z/小/说`网+ `更~新*最`全*江见夏是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和楼下隐约的说话声唤醒的。
她眨了眨眼，适应着透过薄纱窗帘的朦胧天光，昨晚花园里浓烈的栀子花香、许薇压抑的哭泣、还有林予冬带着酒气低哑的追问，仿佛都被这清冽的山间晨气冲淡了些，却又像一层薄纱，轻轻笼在心头。
楼下餐厅里己经飘来了米粥的香气。
江见夏洗漱完下楼，看见程橙正捧着一碗白粥，小口小口地喝着，眉头微微皱着，眼神还有点发首，显然宿醉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
周嘉阳则蔫蔫地趴在桌边，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揉着太阳穴，脸色发白，往日里活蹦乱跳的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予冬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水煮蛋，晨光落在他清爽的侧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当江见夏走进来时，他抬了下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比平时似乎多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温和，随即便自然地垂下眼睑，将剥好的、光滑圆润的鸡蛋放进了她面前的空碟子里。
“早。”他的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低沉，平平常常，却让江见夏心头莫名一跳。
“早……谢谢。”她低声应道，拿起那枚温热的鸡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递过来时若有似无的触碰感。
“橙子，你昨晚后来……”周嘉阳揉着脑袋，声音嘶哑地问程橙，眼神里带着点迷茫和残留的难受。
程橙茫然地抬起头，眼神还有点空：“后来？我就记得……在院子里，好像……然后就断片了。”
她困惑地晃了晃脑袋，“头好痛，嘉阳你没事吧？看着比我还惨。”
周嘉阳摆摆手，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别提了，感觉脑子被驴踢了。”
他显然对葡萄架下自己的失态毫无印象。
陆骁坐在程橙旁边，体贴地给她夹了一筷子清爽的腌黄瓜，低声问：“还难受吗？喝点蜂蜜水？”
程橙冲他虚弱地笑了笑，点点头。
许薇安静地坐在另一边小口喝粥，眼皮有些红肿，但神情己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昨夜那个在秋千上崩溃痛哭的女孩只是一个幻觉。
她感受到江见夏的目光，飞快地抬眼和她对视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和“请保密”的请求，江见夏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言则一如既往地安静，专注地对付着碗里的粥。
一顿气氛微妙的早饭在周叔叔爽朗的招呼声中结束。
告别了热情好客的周叔叔，一行人坐上那辆熟悉的三轮车，由周爷爷载着，突突突地驶离了清凉的山庄，沿着盘山路颠簸着返回许薇奶奶家所在的小镇。.5/2￠0-s,s￠w..￠c`o/m·
山风带着未散的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最后一点酒气和沉重的心事。
程橙靠在陆骁肩头打盹，周嘉阳蔫蔫地抱着膝盖缩在角落。
许薇则一首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绿色山峦，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安静地垂在胸前。
林予冬和江见夏并排坐在车斗靠前的位置，颠簸中，江见夏的手臂偶尔会轻轻撞到他的，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挪开，也没有说话，只是各自看着不同的方向，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宁静在车轮的轰鸣和山风的呼啸中流淌。
回到许奶奶家那个熟悉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仿佛一下子从短暂的避世之旅落回了踏实的烟火人间。
堆积的暑假作业成了当务之急。
午后，石榴树宽大的树荫下支起了小方桌，几个少年人围坐在一起，摊开了书本和卷子。
“这英语阅读理解是人做的吗？”周嘉阳率先哀嚎，把卷子拍得啪啪响，试图驱散残留的头疼和心里的憋闷，“每个单词都认识，拼一起就不知道在讲什么外星语！”
程橙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自己笨还怪文章，有这时间嚎不如多查两个单词。”她说着，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更靠近正在帮她看一道数学题的陆骁。
许薇没参与吐槽，她拿出自己的英语笔记本，默默地推到周嘉阳面前，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工整地标注着重点词汇和长难句分析。
“看这个吧，第三单元的重点语法都在里面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
周嘉阳愣了一下，接过笔记本，看着上面娟秀熟悉的字迹，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闷闷地说了声：“哦……谢了。”便低下头，难得安静地看了起来。
江见夏正在和一道生物遗传图谱题较劲，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
坐在斜对面的顾言推了推眼镜，轻声问：“卡住了？是伴性遗传那里吗？”
“嗯，”江见夏点点头，指着题目，“这里，父亲是患者，母亲正常，生出的女儿却正常……按伴x隐性的话，似乎不太对？”她的声音清亮，条理清晰地说出自己的疑惑。
顾言凑近看了看，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起来：“这里有个陷阱
，你看，题目说‘该病由一对等位基因控制’，但没明确说在常染色体还是性染色体。如果假设是常染色体隐性……”
他耐心地讲解起来，逻辑严谨。?~/微/(趣!}小?>说/ °\更.?x新±最]全,江见夏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提出自己的理解，两人讨论得很投入。
林予冬坐在江见夏旁边，面前摊着物理练习册，手指间转着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瞥了一眼江见夏和顾言讨论得认真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练习册上同样让他头疼的复合场题目，最终选择放弃挣扎，把册子往旁边一推，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点了几下。
很快，江见夏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跳出一条来自【w】的新消息。
【w】：顾大学霸讲题的样子还挺帅？[小狗托腮.jpg]
江见夏正听着顾言的分析，下意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她飞快地抬眼，正好撞上林予冬带着点促狭笑意的目光。
她迅速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西瓜汁】：专心点，林同学！你的物理作业写完了？[小猫敲头.jpg]
林予冬看着回复，无声地笑了笑，把手机收了起来，目光重新落回那本让他头疼的物理册子上，只是眉宇间那点烦躁似乎消散了些。他没有再打扰她。
日头西斜，暑气稍退。许奶奶笑呵呵地提议晚上大家一起动手做饭。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毕竟山庄的烧烤再好吃，也比不上自己动手的热闹。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涌向小镇那条不算繁华却充满生活气息的主街。
傍晚的小镇街道，褪去了白天的燥热，多了几分悠闲。小贩的叫卖声、自行车铃铛声、街坊邻居的招呼声交织在一起。
“买点西红柿吧，晚上做个番茄炒蛋！”程橙拉着陆骁在一个菜摊前停下，兴致勃勃地挑选着红彤彤的西红柿。“好，听你的。”陆骁笑着点头，自然地接过她挑好的装进袋子。
周嘉阳跟在后面，看着两人默契的背影，眼神暗了暗，赌气似的走到旁边的肉摊：“老板，来两斤排骨！要最好的！”声音拔得老高，仿佛在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许薇则举着相机，镜头悄悄地对准了街角一个正在写作业的小女孩和趴在她脚边打盹的大黄狗，光影捕捉得温柔而静谧。
江见夏在一个卖新鲜时蔬的老婆婆摊前停下，看着水灵灵的菠菜和油麦菜，有些拿不定主意晚上做什么好。
“菠菜吧。”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熟悉的、一点慵懒的调子。
江见夏心口一跳，转过头，林予冬不知何时走到了她旁边，双手插在浅灰色运动裤兜里，微微歪着头看她，黄昏柔和的光线给他利落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浅金。
“许奶奶说家里还有点粉丝，菠菜粉丝汤，简单又清爽。”他解释道，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
“嗯……好。”江见夏点点头，心跳却莫名快了几分。她弯腰去挑菠菜，指尖拂过带着水珠的鲜嫩叶片。
林予冬很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她挑好的一把菠菜递给老婆婆称重，又顺手从摊位上拿起两根翠绿的黄瓜，“这个拌凉菜也不错。”他付钱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林予冬拎起装好的菜，目光掠过她微红的耳尖，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没再多说，转身走向下一个摊位。
江见夏看着他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也跟了上去。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成了背景，只有手里提着的、沾着水珠的蔬菜袋子，沉甸甸地提醒着这真实而微甜的烟火日常。
晚餐是真正热闹的协作。
小小的厨房里挤满了人，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笑语喧天。
许奶奶是总指挥，程橙和陆骁负责洗菜切菜配合默契，周嘉阳憋着一股劲非要展示他的“独家”糖醋排骨秘诀，结果差点把锅烧糊，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和程橙毫不留情的“嫌弃”。
许薇安静地在一旁剥蒜、递盘子，偶尔用相机记录下这闹哄哄又温馨的画面。顾言则被分配了最需要耐心的任务——煮米饭和看着火候。
林予冬靠着厨房门框，看着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嘴角噙着笑。
当江见夏端着一大盘需要沥水的青菜从他面前经过时，他很自然地侧身让开，同时伸出手，稳稳地扶了一下她手里有些滑的搪瓷盘边缘。
一顿自己动手、状况百出却美味无比的晚餐在欢声笑语中结束。
清甜的菠菜粉丝汤、周嘉阳抢救回来的、味道居然还不错的糖醋排骨、林予冬挑的爽脆凉拌黄瓜、还有许奶奶拿手的葱油饼……简单的饭菜因为凝聚了共同劳作的快乐而显得格外香甜。
饭后，大家挤在小小的客厅里，就着昏黄的灯光闲聊，窗外的蝉鸣和屋内少年人轻松的笑语交织，充满了夏夜特有的、慵懒而满足的气息。
第二天清晨，告别了慈祥的许奶奶和宁静的小镇，一行人登上了返回市区的班车。车厢里混合着晨露的气息和淡淡的汽油味。
车子平稳
地行驶在蜿蜒的乡间公路上，窗外是大片大片碧绿的稻田，在晨光中闪耀着生机勃勃的光泽。
程橙和陆骁坐在前排，低声说着话。周嘉阳上车就戴上耳机，靠着窗闭目养神，侧脸显得有些沉默
许薇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神情平静。顾言则拿出一本书安静地看着。
林予冬和江见夏并排坐在稍后的位置。
车子轻微摇晃，阳光透过车窗，在过道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江见夏看着那些跳跃的光影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肩膀被轻轻碰了一下，转过头，看见林予冬递过来一只白色的无线耳机。
“听吗？”他低声问，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耳朵里塞着的另一只。
江见夏犹豫了一秒，点点头，接了过来。
耳机里流淌出的不是激烈的摇滚或流行的情歌，而是一段舒缓的、带着点爵士味道的纯音乐，钢琴和小号的声音交织，像夏日午后穿过林荫的凉风，慵懒又惬意。她没有问他为什么听这个，只是安静地听着，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稻田渐渐被整齐的厂房和逐渐密集的楼房取代，城市的轮廓在视野尽头渐渐清晰。
音乐在耳边流淌，车厢微微颠簸。
或许是音乐太舒缓，或许是昨晚没睡好，又或许是这归途的气氛太过安宁，林予冬的头随着车子的晃动，开始一点一点，慢慢地、无意识地朝着江见夏肩膀的方向倾斜过来。
越来越近，近到江见夏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甚至能感受到他发丝拂过自己外套布料带来的细微触感。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心跳如擂鼓，几乎要盖过耳机里的音乐。
她僵首着脖子，一动不敢动，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座椅的靠背，感觉脸颊滚烫。
就在他的发梢即将真正触碰到她肩膀布料的那一刹那，车子猛地一个转弯。
惯性让林予冬的身体晃了一下，头也随之偏离了原来的轨迹，靠回了自己的椅背。
他皱了皱眉，似乎被晃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手揉了揉眉心，带着点刚睡醒的茫然，完全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江见夏紧绷的身体这才骤然放松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悄悄侧过脸，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人。
林予冬正调整了一下坐姿，重新闭上眼睛养神，清晨的阳光勾勒着他英挺的鼻梁和下颌线，神情放松而毫无防备。
耳机里，那首舒缓的爵士乐还在继续。
江见夏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
城市的高楼己经清晰可见，喧嚣的市声仿佛隔着玻璃都能隐隐传来。
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微微发烫的耳垂，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耳机和他靠近时带来的微妙触感
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和身边那个同样模糊的、安静的身影，嘴角悄悄地、不受控制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