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掉落之锁
星光在两人交叠的指间碎落,银河无声流淌过看台上方。·k~u·a¢i¢d!u¨x·s?..c·o^m+
林予冬掌心的温度烙在江见夏腕骨上,像一枚滚烫的、无声的印章。
那句“都会实现的”混着夜风灌进耳朵,在胸腔里撞出绵长的回音。
“走了。”他率先松开手,动作自然得像拂开一片草叶。
他弯腰,利落地将空蛋糕盒和纸碟塞回深蓝色星辰包装袋,那个未拆的礼物袋,不容分说地塞进江见夏怀里。
包装纸的沙沙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江见夏抱着沉甸甸的袋子,指尖陷进丝滑的包装纸,方才被握过的手腕皮肤在夜风里迅速冷却,残留的触感却越发鲜明。
她跟着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踩在粗糙的水泥台阶上。
林予冬捡起地上的手机,关了电筒。
骤然降临的黑暗像温厚的绒毯,瞬间包裹住两人。
远处路灯的微光重新变得遥远,勾勒出操场空旷的轮廓和香樟树沉默的剪影。
他走在前头,江见夏落后半步,只听见他卫衣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穿过空旷的塑胶跑道,绕过体育馆巨大沉默的黑影,荒芜小径上的泥土气息混合着夜露的清冷重新围拢过来。
宿舍楼后巷那片浓重的阴影越来越近,那扇虚掩的铁门像一个咧开的、不怀好意的黑洞。
林予冬停在门口,侧身让开。江见夏深吸一口气,抱着袋子,像做贼一样侧身挤进门内。
走廊里死寂的黑暗和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锁。”林予冬的声音压得极低,从门缝外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江见夏慌忙转身,借着门缝外微弱的天光,看向内侧地上那堆沉重的金属——那把老式挂锁连着松脱的锁链,像条死掉的铁蛇,瘫在冰冷的水泥地上。′s~o,u¢s,o.u_x*s\w*.?c?o.m!
她蹲下身,冰凉的铁锈立刻沾上指尖,粗粝的颗粒感带着沉甸甸的寒意。
她双手抓住冰冷的锁身和同样冰冷的链条,试图将它们重新扣合。黑暗中摸索变得笨拙而慌张,链条几次从她沾了铁锈的手指间滑脱,发出细碎又刺耳的刮擦声,每一次都惊得她头皮发麻。
“笨。”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混合着无奈和促狭的叹息。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精准地覆盖住她慌乱的手指,带着熟悉的温热和不容置疑的力道,一起握住了那堆冰凉沉重的金属。
江见夏浑身一僵,呼吸都屏住了。
他的手掌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背,指腹的薄茧擦过她微凉的皮肤,灼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铁锈传递过来。
他利落地将锁链穿过门环,另一只手灵巧地捏起锁梁,“咔哒”一声轻响,锁芯合拢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清晰得惊心动魄。
“好了。”他迅速抽回手,仿佛刚才那灼人的触碰只是她的错觉。
只有指尖残留的铁锈微尘和手背上尚未散尽的、属于他的温度,提醒着那短暂的真实。
江见夏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看着地上那把重新“尽职”挂好的大锁,在黑暗中,它看起来和之前别无二致,一个沉默的、无人知晓的谎言。
她刚站稳,回头想再看他一眼。门缝外,林予冬单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身影几乎完全融在宿舍楼的巨大阴影里,只有帽檐下露出的下颌线条在手机微弱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清晰。*9-5+x\i\a`o,s-h-u\o·.¢c-o\m~他似乎也正看着她。
“喂,” 他声音压得极低,混着夜风送进来,像羽毛搔刮着耳膜,“锁好了,别乱跑。还有,” 他顿了顿,语气里那点惯常的欠揍又浮了上来,“别抱着礼物傻笑一晚上,明天物理课再睡着,米老头可不会放过你。”
脚步声在松软的泥土地上响起,沙沙,沙沙,迅速远去,最终被浓稠的夜色彻底吞没。
江见夏猛地回神,像被烫到一样。她抱着怀里的袋子,心脏还在失序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几乎是踮着脚尖,用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动作穿过冰冷死寂的走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推开宿舍虚掩的门,溜进去,反手轻轻合拢。
黑暗中,程橙均匀的呼吸声从对面床铺传来,偶尔夹杂一声模糊的梦呓。
这熟悉的声音像一道安全的屏障,将外面的惊心动魄暂时隔绝。
江见夏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黑暗中,她摸索着爬上自己的床铺,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冰凉的硬板床,薄被带着宿舍特有的、混合了洗衣粉和阳光晒过的干燥气味。
她将那个深蓝色的星辰袋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滚烫的秘密,小心翼翼地塞进被窝深处。
被窝成了一个隔绝外界的小小宇宙。
她蜷缩着,脸颊贴着粗糙的棉布被套,滚烫
的温度还未褪去。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最后用力握紧时留下的、微微发紧的错觉;指尖沾着的铁锈碎屑带着冰冷的粗粝感;怀里袋子的棱角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抵着胸口,沉甸甸地提醒着里面装着的未知。
她像烙饼一样翻了个身,薄被摩擦发出窸窣的轻响。黑暗中,程橙又嘟囔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呀一声。
江见夏立刻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等那边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绵长,她才小心翼翼地,像拆解一枚定时炸弹般,从被窝深处把那个略小一号的正方形礼物袋掏了出来。
深蓝色的包装纸在绝对黑暗里失去了所有光泽,只有手指能触摸到那烫银星辰图案的微凸质感,还有丝绸蝴蝶结滑腻柔软的触感。
她摸索着解开丝带,指尖探进袋口,触碰到一个方方正正、质感温润的硬纸盒。
没有拆开。
仅仅是隔着盒子触碰,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血液奔流着涌向西肢百骸,带来一阵眩晕般的悸动。
她把脸埋进带着洗衣粉清香的薄被里,无声地尖叫,脚趾在被子里蜷缩起来。脑子里像炸开了一锅五颜六色的爆米花,毫无逻辑地蹦跳着:
他手指的温度……握上来的力道……蛋糕抹茶混着无花果的清甜气息……头顶那片骤然清晰的、流淌着星屑的银河……他低哑的声音念出“粼粼同学”时,气流拂过耳廓的微痒……还有那句像承诺又像呓语的“都会实现的”……
他怎么会记得自己随口提过的抹茶无花果口味?那个备注“波光同学”……他到底什么时候改的?在厨房帮妈妈剥蒜的时候?他听到那个名字时,剥蒜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那个未拆的礼物盒里是什么?他最后那句“生日快乐”……声音好像有点哑,是被夜风吹的吗?还是……
程橙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均匀地起伏,像规律的潮汐。
窗外的虫鸣不知疲倦地唧唧复唧唧。时间像是被黏稠的糖浆裹住了,走得异常缓慢。
江见夏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薄被被她卷来卷去,冰凉的床单被体温熨帖,又很快被翻涌的热意重新浸透。脸颊始终滚烫,耳根也热烘烘的,像是有人拿着小火炉在近距离烘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几分钟。
她终于忍不住,在被窝的绝对黑暗里,再次摸索着拿出那个礼物盒。
这一次,指尖沿着盒盖边缘细细地抚摸,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它的形状和大小。是一个比手机略大一点、扁扁的方盒子。
很轻,摇晃一下,里面没有明显的声响。会是什么呢?书?一个摆件?或者……她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谬又让她脸颊更烫的念头,随即又飞快地压了下去。
不行,不能拆。
现在拆开,万一发出什么声音……她得忍到明天。
可是,好想知道……
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在无边的黑暗里横冲首撞。
一会儿是看台上他映着星光的眼睛,一会儿是门缝外他递过袋子时骨节分明的手,一会儿又跳回到生日会上他懒洋洋地说“物理能及格”时嘴角那点欠揍的弧度……混乱的画面交织碰撞,最后都定格在铁门边,他温热的手掌覆盖上来,共同握住那把冰冷铁锁的瞬间。
那清晰的触感,带着铁锈的粗粝和他掌心的灼热,一遍遍在指尖和脑海回放。
每一次回想,都像往心湖里投入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窗外的虫鸣似乎微弱了些,宿舍里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身体的疲惫终于像潮水般漫上来,裹挟着过度兴奋后虚脱般的困倦。
意识在混乱的思绪和强烈的心跳中沉沉浮浮,渐渐滑向混沌的边缘。
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最后闪过的画面,是那片被林予冬指给她看的、横贯天穹的璀璨银河,星光无声洒落,温柔地覆盖了整个喧嚣又寂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