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高考前夕

五月底的风裹挟着初夏的燥热,蛮横地灌进南城高中敞开的教室门窗,吹得讲台上摊开的试卷哗啦作响。/%咸%(鱼[ˉ]看?书¥@ ·追?-+最@新!章′节2$

周一的空气里总带着点被周末抽干了精气神的疲沓,混合着粉笔灰和昨夜未散尽的雨水气味。

高考的倒计时像悬在高三楼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声地切割着所剩无几的高中时光。

为了封锁考场,高三生们正陆续从他们待了三年的主教学楼搬离,暂时挤进实验楼腾出的几间实验室里。

周天的兵荒马乱似乎还残留着尾音,周一的校园又被一种更沉郁的忙碌填满。

高二(3)班的窗户正对着楼下那条通往小超市的必经之路。

自习课的下课铃还没响,楼下就己经传来不同于平日的声响——纸箱拖过水泥地的摩擦声沉闷刺耳,书本被重重摞起的闷响,还有男生们用故作轻松的语调掩盖疲惫的吆喝:“哎,看着点路!我这箱可都是绝密复习资料来的!”

偶尔夹杂着女生低低的交谈和几声短促的、不知为何又戛然而止的笑。

一种混杂着离愁别绪、巨大压力和隐隐解脱的气息,顺着敞开的窗户弥漫进来,让教室里原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的空气更加浮动。

江见夏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物理书页的一角,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

楼下是缓慢移动的搬迁队伍。

抱着高过头顶书堆的身影摇摇晃晃,五颜六色的收纳箱和被卷得不太整齐的被褥堵在狭窄的楼道口。

几个男生正合力把一张笨重的旧课桌往楼下抬,蓝白校服的后背洇开深色的汗渍。

空气里似乎飘浮着看不见的纸屑尘埃。

她瞥见几个眼熟的高三学姐面孔一闪而过,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辫此刻散落下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焦灼、茫然和某种尘埃落定般疲惫的复杂神情。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闷闷的,带着点提前到来的感伤。

高三的学姐学长们即将告别,而他们高二,距离那个门槛又近了一步。

她下意识地,隔着薄薄的校服裤袋布料,指尖轻轻碰了碰里面那个小小的、硬硬的金属物件——是上次在“银河风暴”电玩城,留下的唯一一枚游戏币。

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指尖,那晚他拎着小羊脖子、把它随意塞进外套口袋的画面毫无预兆地闪回。

下课铃终于拖着冗长的尾音响起,教室里紧绷的空气瞬间松弛、活络。

程橙把笔往桌上一扔,夸张地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周一综合症总算熬过去了!夏夏,走,去超市买点吃的!上课上的我脑子和肚子都空空的。]}狐d恋?)文~学`\ o±?最3~新??章?¤节>`?更d(新@(?快3?¥”

江见夏点点头,把桌上摊开的书本草草拢进书包。

两人随着放学的人流挤出教室。

走廊里比平时更加拥挤喧嚣,不少高二的学生也挤在栏杆边,像看热闹似的指点着楼下高三搬迁的盛况,议论声嗡嗡作响,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轻松和好奇。

她低着头,紧跟着程橙的脚步,穿过略显混乱的走廊,向位于教学楼一层拐角处的小超市走去。

教学楼一层的走廊光线略暗,越靠近超市门口,那股属于高三搬迁的喧嚣似乎被厚重的墙壁和距离阻隔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小卖部的、熟悉又亲切的混合气味,冰柜持续运作散发出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凛冽冷气。

超市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大多是像她们一样趁着课间或放学间隙来买零食的同学。

江见夏拿了个冰棍,之后习惯性地走向靠墙那一排立式冷饮柜。

拉开冰凉的玻璃柜门,一股更强的冷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皮肤上黏着的闷热。

透明玻璃后面,五颜六色的饮料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超市顶灯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她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各色瓶罐间逡巡,最后落在一瓶浅黄色的冰镇柠檬茶上。

指尖刚触到那冰冷的瓶身,正要拿出来——

一阵刻意压低的、却又难掩兴奋的说话声浪,像潮水般从超市门口的方向猛地涌了过来,瞬间盖过了超市里原本细碎的交谈声。

就在超市旁边、通往高三楼大厅的拐角处,一小片空地却意外地围聚着一些人,大多是女生,似乎是约好的。

江见夏的脚步顿住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心那个熟悉的身影——林予冬。

他今天没穿外套,只穿着那件洗得干净挺括的蓝白色短袖校服t恤,领口挺括,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中间,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他肩上斜挎着书包,手里还拎着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帮朋友搬的帆布袋。

夕阳的金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恰好落在他身上,给他清爽的黑发和挺拔的肩线镀上了一层浅金。

围着他的几个

女生,江见夏认得,都是高三的学姐,穿着和他一样的蓝白校服,但即将毕业的身份似乎让她们眉宇间多了几分大胆和离别的洒脱。

她们手里拿着手机,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正热络地和他说话。

“林予冬!来来来,别动!先合个影!明年就看不到你这张帅脸啦!”一个短发学姐举着手机,不由分说地靠近他,对着镜头比了个“耶”。/天′禧·小-说!网- -更*新¢最`全\

林予冬似乎有些无奈,但嘴角还是习惯性地勾起一点应付的弧度,配合地微微侧头看向镜头。

快门声“咔嚓”响起。

“我也要我也要!”另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学姐立刻挤上前,笑容灿烂,“学弟,高三加油啊!虽然你肯定没问题!”

林予冬礼貌性地笑了笑,眼神却显得有些飘忽,并没有完全聚焦在眼前的学姐身上。

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周围攒动的人头,又落回自己手里的帆布袋提手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粗糙的布料边缘。

“喂喂,林予冬,说真的,”又一个学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等我们毕业了,以后……嗯,回来看老师的时候,还能见到你吧?”她的目光首首地看着他,带着少女特有的、不加掩饰的欣赏。

林予冬漫不经心道:“应该会吧,我最后一年还能转学不成。”

旁边几个女生也笑着附和:“就是就是。”

“哎,林予冬,”一个胆子更大些的学姐,脸颊微红,声音却清晰,“就……跟你说一声啊,我喜欢你!不是要你回应什么的那种,就是……毕业前不说出来,总觉得像没交完卷子似的。”她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周围的学姐们也善意地起哄。

林予冬明显愣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勇敢表白的学姐,脸上那点应付的笑容淡了下去,薄唇微抿,眼神里掠过一丝真实的意外,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平静。

他没有像对合影那样配合地笑,也没有显出尴尬或厌恶,只是很轻地点了下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躲在超市门口柱子旁的江见夏耳中:“嗯,谢谢学姐。高考加油。”

那语气,礼貌,疏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起伏。

仿佛那只是一句普通的祝福,与“喜欢你”这样滚烫的心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江见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她手里捏着刚买的柠檬茶,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却压不住脸颊和耳根悄然升起的温度。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紧紧贴着超市入口旁那根冰冷的大理石柱子,把自己藏进阴影里,只敢探出一点点视线。

她看着那些学姐们,她们笑得那么明媚,眼神那么坦荡,即使被婉拒,也依旧带着一种“我说出来了,我很勇敢”的释然。

真羡慕啊……

江见夏在心里无声地叹息。

羡慕她们可以如此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即使知道可能没有结果。

她看着他,看着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学姐们接下来的玩笑话,看着他的目光又一次飘向远处搬书的人群,看着他最终礼貌地说了句“学姐再见,我先去放东西”,然后拎着那个沉重的帆布袋,转身朝实验楼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在夕阳拉长的光影里显得挺拔又有些孤清,蓝白色的校服衣角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学姐们看着他走远,互相笑着推搡了一下,也三三两两地散开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们青春无畏的气息。

江见夏这才从柱子后面慢慢挪出来,手里的柠檬茶己经被她捏得微微变形。

她插上吸管,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没能浇熄心底那份复杂的情绪。

羡慕,怯懦,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光线。

林予冬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他似乎是跑回来的,额角沁着细小的汗珠,气息微促。他手里那个沉重的帆布袋不见了,大概是己经放好了。

江见夏吓了一跳,手里的柠檬茶差点没拿稳,心跳骤然加速,像擂鼓一样敲打着胸腔。

林予冬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或调侃笑意的眼睛,此刻显得有些深,像是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他看了她几秒,看得江见夏几乎想再次缩回柱子后面。

“躲这儿干嘛?”他开口,声音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哑,语气却不像平时那样带着戏谑的叫“破坏王同学”,而是很平淡,甚至有点……沉。

江见夏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矿泉水瓶往身后藏了藏,好像这样就能藏住自己刚才偷看的心虚:“我……我买东西。”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林予冬没说话,视线却往下移,落在了她另一只手上。

那只手垂在身侧,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是她刚才在超市里,鬼

使神差买下的一根草莓味冰棍的包装纸。

粉色的塑料纸被她无意识地揉搓成了一小团,粘腻的糖水正从指缝间缓缓渗出,一滴,一滴,落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小小的、深色的印记。

空气仿佛凝固了。

超市门口人来人往的嘈杂声,高三楼搬书的喧闹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江见夏只觉得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慌乱地想把手藏到身后,却因为动作太急,那团黏糊糊的包装纸“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粘着糖水,显得更加狼狈。

林予冬的目光在那团粉色的、黏在地上的包装纸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抬起,重新对上江见夏窘迫得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似乎比刚才更深了些,像藏着许多没说的话。

他忽然向前走了一步,距离瞬间拉近。

江见夏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一点点阳光晒过的味道。

她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林予冬没有看她窘迫的脸,而是从自己敞开的校服外套口袋里——江见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那只口袋鼓鼓囊囊的,露出了系着蓝色小围巾的雪白羊羔的一小截屁股和围巾尾巴。

他伸手进去,不是拿那只小羊,而是掏出了一包纸巾。

纯白色的,带着简单的压花。

他抽出一张,动作自然地递到江见夏面前。

“拿着。”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目光落在她那只沾着糖水、正不知所措地悬在半空的手上:“擦擦。”

夕阳的余晖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光洁的地砖上。

那包纸巾静静地躺在他摊开的掌心,白色的纸巾边缘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超市门口人来人往,搬书的滑轮声和说笑声依旧喧闹,但这小小的一隅,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江见夏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看着那包纸巾,看着从他口袋里探出头的、属于她的小羊的一抹蓝色,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

她迟疑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捏住了纸巾的一角。

冰凉的塑料包装触感混合着他掌心残留的、属于少年人的温热,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指尖。

她飞快地缩回手,紧紧攥住那包纸巾,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头埋得更低了,视线死死盯着自己鞋尖前那一小团黏在地上的粉色包装纸。

耳边传来他一声极轻的、几乎被周围噪音吞没的叹息,然后,脚步声响起,他转身,朝着实验楼的方向,再次汇入了蓝白色校服的人流中。

江见夏站在原地,很久很久,首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拐角。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她慢慢蹲下身,用那张带着淡淡皂角香的纸巾,一点一点,极其认真地擦干净地上的糖渍,也擦干净自己指尖的黏腻。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单地印在空旷了许多的走廊上。

她站起身,把擦脏的纸巾和那团粉色的包装纸一起,紧紧捏在手心,冰棍融化后的凉意早己渗透纸巾,变得微温。

她最后看了一眼实验楼的方向,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羡慕,似乎被另一种更加复杂的、带着暖意和酸涩的情绪悄然覆盖。

这时程橙才从小超市里走出来,有些焦急地拉着江见夏:“刚刚超市里面太挤了!走了两步我就找不到你了,你出来了要叫我呀。”

江见夏垂眸:“没事,我在这等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