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十年
他小心翼翼地将用新鲜苔藓包裹好的花枝放在窗台上,茉莉花苞上露珠晶莹,正调整着角度,一个戏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哟,千军万马,又当采花贼呢?”
张千军万马猛地回头,看见张海楼斜倚在不远处的廊柱上,双手抱胸,嘴角噙笑。
“你闭嘴!”张千军万马有些窘迫,语气吞吐,“我……就是看这茉莉开得好。”
“是啊,开得是挺好,北京城郊外的尤其好。”张海楼踱步过来,目光扫过那束茉莉,又落在张千军万马沾着泥点的裤脚上。
“跑挺远啊,怎么不带个早餐回来。”
张千军万马抿了抿唇,脸上更热,老实巴交地吐出一句:“走的太急,没带钱。”
张海楼先是一愣,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起来,拼命忍住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
张千军万马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着窗台上的茉莉,轻轻触碰了一下,低语道:
“她……会喜欢的吧。”
……
当盛葳每天照例推开窗,那带着露水的茉莉和扑鼻的清香,让她愣神了好一会儿。
北京城里,寻常可见的茉莉多是盆栽,或是花店里的切花,带着些萎顿,但能这样沾着露、香气如此霸道鲜灵的,多是现摘。
对方不敢当面给她,甚至不敢让她知道是谁放的,但她几乎不用想也能猜得到。
张千军万马,常被张海楼说野生道士。
盛葳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花瓣,她低声自语,语气复杂:“真是……执拗。”
午后,张海侠端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茶走进来,他将白瓷茶杯轻轻放在书桌一角,声音温润:“歇会儿吧,手腕要紧。”
盛葳“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张海侠也不离开,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语气关切:
“手是不是又酸了?让我看看。”说着,他自然地伸出手,指尖碰到她的手腕。
盛葳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他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握住,托住她的手腕,开始缓慢而有力地按压她腕部的穴位,揉按着肌肉。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放松。”
盛葳僵着身子,手腕的酸软感确实得到了缓解,但另一种紧张却莫名蔓延开来。
她忍不住抬眼看他。
张海侠微微垂着眼帘,长睫遮住那双总含着温和的眸,只有离得这样近,盛葳才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上渗出的一点细微汗珠。
“好些了吗?”他知道她在看自己,不敢抬头,只低声问,声音比平时更哑一些。
盛葳终究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只应了一声,张海侠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
按了一会他缓缓松开手,指尖在她皮肤上留恋般地极轻地擦过,快得像是错觉。他直起身,恢复平日里那副温润从容的模样,只有耳根处残留着一丝未散的薄红。
“这茶温度刚好,喝了再看吧。”
他知道她心里的疙瘩,所以他从不试图用言语去化解,只是耐心地给彼此时间。
而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小心翼翼。
下午,院子里突然热闹了一阵。
张海楼风风火火地回来,拎着一个编织得精致的竹笼子,脸上带着点得意的笑容。
“看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他嚷嚷着,还没进门,声音就先传进来。
盛葳正坐在海棠树下,闻声抬起头。
张海楼献宝似的把竹笼举到她眼前。
两只毛茸茸、耳朵粉嫩的长毛垂耳兔,一灰一白挤在一起,三瓣嘴不停地嚅动着。
“本来想买只鹦鹉,能学舌逗闷子,”张海楼伸手摸了摸兔子的背毛,“但那扁毛畜生太吵了,叽叽喳喳的,怕扰清净。”
“可光买一只兔子又觉得孤单,怪可怜的,我索性挑了一公一母,做个伴儿。”
他说得仿佛只是一时兴起,眼神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她从来没有养过什么宠物,但现在……他也顾不上那些了。
他只希望这份礼物能让她开心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盛葳看着笼子里怯生生的小兔子觉得好奇,声音里带上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它吃什么?”
“菜叶子,萝卜缨子也行,好养活得很,但笼子得弄大点,兔崽子很会生。”张海楼见她似乎没有拒绝,嘴角咧得更开了。
“……谢谢。”她真诚道谢,看向他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一点真实的温度。
张海楼嘴角弯了弯,这份“清净”的礼物,背后藏着的心思,可一点也不清净。
这天傍晚,盛葳一个人坐在水塘边喂鱼,张海楼不知何时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这宅子,有时候是挺闷的。”他没头没脑地道出一句,声音没了往日的戏谑。
盛葳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以前觉得没什么,”他继续道,声音低沉,“现在……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虽然以前也并非总是喧闹,至少鲜活,但现在,这种刻意的安静,确实让人窒息。
张海楼似乎也不期待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两只兔子,要是嫌麻烦,你就跟我说,我就弄走,把他们给炖了。”
“不麻烦,挺好的。”盛葳终于开口。
“你喜欢就好,”他看着她,“我就怕……你嫌吵,连这点活气儿都不想要。”盛葳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麻,她转过头,看向他,夕阳给他镀上一层暖色,却化不开眉间那抹隐约的阴郁。
两人目光交汇,他眼中没有平日的玩世不恭,只剩下某种近乎赤裸的复杂情绪。
“盛葳,”他忽然开口,“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不提了好不好?”
盛葳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她知道,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修补,等待。
但她还需要时间,还需要一点时间……
又是夜晚,房间只余窗外透进的朦胧月光,盛葳蜷在张启灵怀里,头枕着他的臂弯,呼吸间是他身上干净而熟悉的气息。
这种亲密,从最初出于某种原因的守护,到如今已成为一种心照不宣的习惯。
对她而言,“爱”太过抽象,难以理解,远不如他此刻怀抱的温度来得真实。
她闭着眼,沉默很久,忽然轻声开口:
“张启灵。”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音节简短。
“等我右手再好一些,”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一起去西藏吧。”
不仅是想要寻找真相,还有他的过去,一定与那片雪域高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以为,今夜他会像往常一样回应她。
然而,臂弯的主人却几不可查地僵硬一下,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气氛沉默得蔓延出压抑,半晌,他清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平稳得听不出情绪:
“我要去一个地方,做最后一件事。”
盛葳的心莫名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上涌,她挣脱怀抱撑起身,坐起看着他。
“去哪?”她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
他的目光从天花板移开,落在她脸上。
“长白山。”
她的脸色瞬间白了白,几乎是立刻想到那个地方,声音发紧:“你要进青铜门?”
她紧紧盯着他,想要从中找出一点转圜的余地,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恳求:“去多久?我们不能一起去吗?”
张起灵罕见地再次沉默两秒,这两秒仿佛被无限拉长,压得盛葳几乎喘不过气。
他终于吐出两个字:
“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