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0章
楚容朝撩开轿帘，望着院墙上斑驳的爬山虎，忽然想起宿羡之曾说过，这书院是文脉所在，如今也要成为武脉传承之地了。
“陛下！苍川臭……苍川！林不笑的声音远远传来。
林不笑乃是凌秀雯的副将，算起来她与凌秀雯年龄相差无几，也有五十岁左右，精神矍铄的模样倒让楚容朝微微一愣。
可走近些才发现，她藏在袖中的手正微微颤抖，显然是强撑着精神。
“林老，别来无恙？”楚容朝笑着迎上去，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腰间系着的旧软甲——正是当年塞给凌苍川的那一件，如今边角都磨出了毛边。
林不笑咧嘴大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托陛下的福，老骨头还硬朗！快随我去看看武场，保准合您心意！”
说着便要去拉楚容朝的手腕，却在触及龙袍的瞬间僵住了手。
凌苍川看着这一幕，鼻尖突然发酸。
记忆里的林姨可从不在乎什么君臣之礼，会揪着他的耳朵骂‘小兔崽子又闯祸’，也会在他受伤时红着眼眶给他包扎。
可如今，连碰一碰都要犹豫。
楚容朝看出林不笑的踌躇，上前挽着她的手臂：“想当年我可是和林姨学了不少东西，私下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别以君臣相称了。”
林不笑脸上浮现出笑意，连连点头。
武场设在书院后山的平地上，原是一片荒废的桑园。
此时地上已画出整齐的箭靶线，几尊石锁和锈迹斑斑的兵器随意堆放在角落。
楚容朝踩着满地枯叶往前走，忽然在一株老桑树下停住——树干上密密麻麻刻着深浅不一的刀痕。
“这些都是南曜历年武举考生留下的。”林不笑拄着狼牙棒解释，“我寻思着，把这儿改成演武场，让孩子们一抬头就能看见前辈们的痕迹，也算是有个激励。”
凌苍川伸手抚摸那些刀痕，指尖触到一处特别深的凹痕。
记忆突然翻涌，十四岁那年他偷偷跟着凌苍叶去武场观摩武考，也是在一颗树下，林不笑指着树干说：“小川川，什么时候你能在这儿刻下自己的印记，就算出师了。”
“林将军打算怎么安排课程？”楚容朝蹲下身，捡起一枚生锈的箭头。
“先从扎马步教起！”林不笑眼睛发亮，"老身还想设个实战课，让孩子们分组演练。对了，还得带她们去军营体验”她的声音突然顿住，握着狼牙棒的手青筋暴起。
凌苍川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去年冬训，林不笑就是在实战演练中旧疾复发，咳血染红了半边铠甲。
可当时她还笑着推开军医：“老娘这把骨头，再打十年仗都没问题！”
谁知今年却已经要离开她忠了一生、爱了一生的军营了。
楚容朝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起身拍了拍林不笑的肩膀：“听说您在写训练手册？”
老将军顿时来了精神，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册子：“陛下您瞧！这是我们一起琢磨的新训练法，结合了南曜的摔跤术和北牧骑兵的骑射技巧”
凌苍川站在一旁静静听着，看着林不笑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忽然明白楚容朝昨夜那句话的意思。
或许真正的传承，不是固守过去，而是在新的地方开枝散叶。
日头渐西时，众人走到书院厨房。
灶台上摆着几个冒着热气的蒸笼，香气四溢。
林不笑搓着手，像个邀功的孩子：“桂花糕蒸好了！听闻陛下想要吃，我特意让厨房用了新摘的桂花”
楚容朝接过凌苍川递来的糕点，咬了一口，清甜的香气在舌尖散开。
她望着林不笑紧张又期待的眼神，忽然想起初见这位老将时，她的豪爽。
“好吃！”楚容朝笑着又拿了一块，“林将军，朕有个提议。每月十五，朕带着朝臣来书院用膳，顺便听听你的训练成果如何？”
林不笑瞪大了眼睛，随即哈哈大笑：“陛下这是要给我们当监工？行！我们保证把那帮女娃教得比铁还硬！”
暮色渐浓时，楚容朝和凌苍川启程回宫。
马车缓缓驶出书院大门，凌苍川回头望去，只见林不笑站在石阶上，白发在晚风里飘着，像一面永不倒下的战旗。
“后悔让她们离开军营吗？”楚容朝突然问道。
凌苍川望着天边最后的晚霞，摇了摇头：“不。方才林姨说要带孩子们去探访老兵时，我看见她眼里有光。或许对她们来说，换个地方守护国土，也是一种圆满。”
回宫的路上，凌苍川的思绪不断飘回武场那棵老桑树下。
他暗自下定决心，等书院建成那日，定要在树干上刻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要让后来的孩子们知道，武将的荣光，正是这样一代又一代传递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