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灰烬中的诗
她没给我选择。
这个孩子,不是我杀死的第一个同胞。那时候我才几岁?她让我烧死那个不愿意卖面包给我们的维多利亚商人。
我忘了我是怎么做的。我闭上眼举起了小刀,可只是扎进了一堆焦臭的灰烬里。
后来,灰越来越多。和这个孩子一样,越有勇气的人,他们烧得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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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袖的银质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沉默了许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最终缓缓开口。
“…… 西尔莎?凯利。我以深池领袖的名义,判处你死刑。”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会在这里亲手处决你。”
西尔莎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凄然一笑,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看来…… 我还是要死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她抬起头,望向领袖那被面具遮挡的脸,眼神里带着一丝最后的希冀。
“…… 领袖。你是领袖,可能没人能阻止你,我的家人们或许终究还是会死。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会胜利吗?
会有那么一天,我们塔拉人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吗?不再有战争,不再有流离失所,孩子们能在安稳的家园里长大?”
西尔莎的声音带着颤抖,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
领袖沉默了,面具下的目光复杂难辨,仿佛在经历着一场激烈的内心挣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回答。
“…… 会的。”
西尔莎听到这个答案,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她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尽管那笑容里满是苦涩。
“好,那就好,至少在这一刻,我愿意…… 相信。”
风从宴会厅的方向吹来,带着悠扬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的乐声,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卷走了西尔莎话语里最后的余音。
领袖的指尖在剑柄上停驻,银质面具反射着远处宴会厅的灯火。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的声音穿过夜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
西尔莎的目光突然落在他腰间悬挂的刺刀上,刀刃上跳动的火光让她瑟缩了一下。
“火......”
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
“我看到你枪尖的火了。被烧死的时候,会不会很痛?”
话音未落又猛地摇头,泪水砸在沾满尘土的裙摆上。
“不,还是别告诉我,我不敢听。”
她抬起布满血痕的手,像是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求你,告诉我的爸爸妈妈...... 如果他们能活过这场战争的话......”
喉咙突然被哽咽堵住,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瞒着他们,在床头第三个柜子的暗格里藏了些钱。下个月是妈妈的生日,我本来想...... 想给她买束风信子......”
最后几个字碎在晚风里,她望着远处贫民窟的方向,肩膀剧烈颤抖。
“告诉他们,我对不起大家...... 对不起弟弟的医药费......”
领袖的披风在风中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的青铜勋章。
“我答应你。”
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呜......”
西尔莎突然蹲下身,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的哭声像被踩住的幼兽。
“我不想死...... 我好害怕...... 我还没见过春天的柳芽......”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最后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
“不知道明年春天,烧焦的土地上,柳树还会不会发芽......”
领袖的手猛地握住剑柄,指节泛白如骨。面具后的呼吸停滞了片刻,随后爆发出一声沉雷般的怒吼。
“—— 为了深池!”
刀刃出鞘的寒光划破夜空,与远处的烟火交织成一片刺目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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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我说了无数次。
每说一次,我的胸腹都在灼痛中翻搅,就仿佛枪不在我的手上,而是正扎在我的体内。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生命易燃,他们都是燃料。
......我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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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刃入鞘的脆响还没消散,蔓德拉的轻笑就从阴影里钻了出来。她用丝绒手套掸了掸落在肩头的夜露,目光扫过地上渐渐冰冷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 哈,死了。这才像话。”
她转身对着深池士兵扬了扬下巴,发间的羽毛装饰在月光下划出弧线。
“传令下去,让营地里的所有人都看清楚 —— 叛徒西尔莎?凯利,已经伏法。”
指尖突然重重戳向地面。
“告诉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再敢给维多利亚军递消息,就等着跟她一样,被烧成炭渣嵌进墙缝里!”
“是,长官!”
士兵抱拳行礼,靴底碾过散落的珍珠碎片,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蔓德拉缓步走到领袖面前,羽毛扇挑起他的披风下摆,扇骨敲了敲那枚青铜勋章。
“至于你,今天到底发什么呆?”
她歪着头打量对方的银质面具,语气里的嘲讽像淬了毒的针。
“磨磨蹭蹭半天,战士们都看在眼里,还以为他们的领袖对着叛徒动了恻隐之心呢。”
领袖始终沉默着,只有披风被风掀起时,能看见他攥得发白的指节。
“喂,你该不会真的心软了吧?”
蔓德拉突然提高声音,扇面 “啪” 地拍在掌心。
“别告诉我你忘了,这不过是一个告密者。你昨天在城东那把火,可是连带着烧塌了半条街的阁楼,连猫都没跑出来一只!”
夜风吹动她的卷发,露出耳垂上闪着冷光的钻石。
“…… 我还以为你总算有点领袖的样子了呢。”
她故意拖长语调,尾音里满是失望。
“看来还是我想多了,‘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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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样子吗?
像什么样子?我很久没注意到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从小时候开始,我眼里就只有她的样貌,她的语气,她的火。
她要我也变成这样。我做不到,所以我注定只能藏在她的火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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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德拉的羽毛扇在掌心转得飞快,扇尖戳向不远处伫立的身影。
“她又在发呆了。”
尾音里淬着冰碴,像是要把廊柱上的雕花凿下来。
“每次看到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 垂着眼帘,手指捻着发尾,好像全天下的麻烦都跟她无关 —— 我就想掀翻桌子冲她尖叫。”
阿赫茉妮倚着大理石栏杆,指尖漫不经心地绕着银质手链,月光在她瞳孔里碎成星子。
“嫉妒了?”
她轻笑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在逗弄一只炸毛的猫。
“少用你那套说辞刺我。”
蔓德拉猛地合上扇子,扇骨撞出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夜蛾。
“我就是看不顺眼她顶着这张脸,脑子里却全是废水搅出来的肥皂泡。”
她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发间的钻石几乎要蹭到阿赫茉妮的耳环。
“领袖到底在想什么?凭什么把她摆在参谋部?要不是天生长了张跟‘那个人’七分像的脸,她连给叛徒收尸都不配 —— 你没瞧见昨天吗?捏着匕首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最后还得靠领袖亲自动手。”
夜风掀起她的披风,露出腰间嵌着红宝石的匕首鞘。
“废物一个。”
她啐了口,声音里的鄙夷几乎要漫出来。
“真不知道这张脸能撑到什么时候。”
阿赫茉妮的银质手链在指尖转了半圈,月光顺着她微抬的下颌线流淌。
“所以你代她做了。”
尾音拖得轻缓,却像精准的手术刀剖开空气里的焦躁。
“她自己还在对着匕首发抖时,你藏在廊柱后的石锥就已经穿透那女孩的胸膛了 ——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袖管里滑出的金属反光。”
蔓德拉猛地攥紧羽毛扇,扇骨在掌心硌出红痕。
“我实在忍不住!”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发间的钻石随着动作剧烈晃动。
“那个无耻的叛徒!我花了三个月才说服那些贵族打开金库,才让商会答应给我们提供军火!”
她突然踹向栏杆,雕花的铁艺发出痛苦的呻吟。
“结果呢?三十七个支持者死在维多利亚军的突袭里,剩下的全吓得缩回了庄园!”
阿赫茉妮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敲着栏杆上的狮首浮雕。
“哦?原来你也会为死人动气?我还以为蔓德拉的心里,只有没到手的火药和没烧起来的城堡呢。”
她侧过脸,耳环上的月光恰好落在蔓德拉涨红的脸上。
“这算不算…… 一点可怜的怜悯?”
蔓德拉突然嗤笑出声,羽毛扇狠狠砸在狮首栏杆上,扇面裂开的纹路像道狰狞的伤口。
“哈…… 就算是群只会喘气的肉兽,也该榨干最后一滴油水再死吧?”
她踹向地上的碎木片,发间钻石在月光下闪着狠戾的光。
“现在倒好,维多利亚军的炮弹一响,全成了焦黑的炭块,连块能用的骨头都没剩下!”
阿赫茉妮的银链绕上指尖,尾端的蓝宝石垂在唇边轻轻晃动。
“这么干脆地死了,说不定是便宜他们。”
她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别忘了,你那些偷偷和黑市军火商勾结的账本,若不是他们死得快,此刻早就摆在维多利亚军的审讯桌上了 —— 差点把我们都拖进泥沼的,可是你那点填不满的贪心。”
蔓德拉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她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如骨。
“我……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领袖!为了深池的大业!”
她突然凑近阿赫茉妮,声音压得像淬毒的蛇信。
“难道你不觉得她不配站在领袖身边?就算没有她带来的那些残兵,我也能把小丘郡管得铁桶一般!不,我能做得更好!”
夜风掀起她的披风,露出腰间嵌红宝石的匕首。
“要是领袖能看清谁才是真正有用的人……”
话音突然哽在喉咙,她望着远处领袖离去的方向,眼神里翻涌着不甘的浪涛。
阿赫茉妮突然低笑出声,银链在掌心转得飞快。
“不配?你说的倒是半点不假。”
她抬眼时,目光像冰锥刺破蔓德拉的幻想。
“人啊,最好先掂清自己的分量。”
指尖突然松开,蓝宝石坠子砸在栏杆上发出脆响。
“总想着往不属于自己的高处爬,早晚有一天会踩空 —— 啪嚓一声,摔得连渣都剩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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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的风,尘土里的残骸,群星下的嚎叫......红闻到了。那是狼的气味。红,加入狩猎。
——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