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有慈爱但不多
萧晔点头,犹豫道:“母妃说父王总是一整夜的咳嗽,几次还想自己去书房中睡,只是都被母妃看穿拦了下来。”
“孙儿几次起夜,的确也听到父王夜咳不止,灯也总亮着。”
这一句话不是假的。
父王……的确病得越来越重了。
便是上月乍暖还寒,父王只是如往日一般起早上了早朝,回来后便呕了血。
惊心动魄。
那一日母妃回了娘家探望,并没有见到这一幕。
但萧晔从书房过来看见了,眼泪也瞬间就掉了下来。
萧玠同崇祯帝一样,不喜欢心性太怯懦的孩子。
崇祯帝是单纯的不喜欢。
萧玠是知道心性怯懦的孩子在皇家是活不了多久的。
所以他见萧晔捂着唇哭,当下便狠狠斥骂了他一通,叫他将眼泪给憋了回去。
“晔儿,你是男孩子,你明知父王活不了多久,往后不要再哭了,也不可叫你母妃发现,听到没有?”
萧玠一边狼狈地擦着唇边的血,一边温声又面色严厉地叮嘱他。
这就是他的父王,在母妃面前温柔多情,待自己却温和中总是夹杂着疾言厉色。
但萧晔也并不怪他。
眼下崇祯帝听他说了这些面色起了几许波动,似凝固了好半晌。
许久后他提着气道:“你父王病成这样,为什么你不来与朕说,为什么东宫上下没有一个人来报与朕知晓?”
萧晔眼眶微红,似哽咽了下,而后才声音稚嫩道:“父王不让晔儿说。”
“父王说皇爷爷日理万机,皇爷爷每日也有许多自己的事要做,他不想让皇爷爷担心,也不想让母妃担心,如果不是晔儿撞见,怕是要将晔儿也瞒着的。”
他倔强地站在龙榻之前,声音藏着隐隐的惊惶,脊背也仍旧挺得笔直。
崇祯帝愣了好半晌。
他想起自己这个长子,自幼便是最懂事的,后来又早早就被诊出先天体弱,又有那些断言,所以他也对这个长子多了几分关注。
痛惜和遗憾自然是有的,可大雍的百姓需要的是一个身体康健的帝王。
那断言传得那样厉害,百姓也会人心惶惶,认为大雍若是将皇位让给这样一个皇子,会不会又要面临什么动荡。
所以这第五子萧岱生得体魄康健,他看了也是欢喜的。
他喜欢玉贵妃年轻貌美,连带着也对萧岱有过许多疼宠。
到了如今让他生出想要抢夺太子一位的念头,其实也有几分是他宽纵的结果。
所以他对太子,也是多有愧疚。
今日朝堂上萧岱好端端就发了怒,崇祯帝颇有几分觉得他成不了气候,加上年岁又大身子本就不好,回来后就整个人晕沉沉提不上力气。
晌午时候玉贵妃来过,又告诉他有宫人瞧见太子和左相走得越近一事,让他当即又对太子生了嫌隙。
可萧晔,却是他唯一的皇孙。
他年岁还这样小,又自幼常常养在自己身边,是断不可能为了太子就说谎话的。
“好孩子,东宫可请了太医去看了你父王?”
萧晔抿着嘴唇道:“不曾。”
“父王早几年便说过,日日都要吃药实在太过痛苦,想起药便觉苦不堪言,况且太医便是来看了也回回都是那些话,还不如不看了。”
崇祯帝当即板起了脸,咳了两声道:“这怎么行?”
都三十而立又是储君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不愿吃药?
“待会朕就让德喜再请个太医去东宫为你父王瞧瞧,晔儿便放心吧。”
萧晔努力睁大眼看他,又抬头掷地有声道:“晔儿不光希望父王身体康健,还希望皇爷爷也能早些好起来,否则晔儿心里始终都觉得难过,皇爷爷就答应晔儿好不好?”
崇祯帝呼哧喘了两口气,又朗笑一声道:“皇爷爷自是答应你。”
“马上便是五月了,气候正好,等到皇爷爷身体好些便带着晔儿去骑马,把晔儿的父皇母妃都叫上,好不好?”
萧晔便拊着掌高兴起来。
他跳了两下,隐约露出脖颈间一缕翠痕,并不太明晰。
崇祯帝眯了眯眼,只觉似有什么极熟悉的东西一闪而过。
“晔儿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萧晔低头愣了一下,皱皱鼻子将那绳子扯出来,露出里头一把已经有些陈旧的长命锁。
“这是父王给晔儿的长命锁!”
“父王说,这是皇爷爷在父王小时候给父王的,可以保佑父王顺遂安康,后来晔儿五岁生辰的时候父王又将这长命锁给了晔儿。”
崇祯帝抬手摩挲着那长命锁,只觉有许多记忆纷至杳来一齐涌上脑海。
他有了萧玠的时候,当时他还未登上皇位,所以这长命锁做的虽精致,但也不如如今宫中宝库里东西那样价值连城。
甚至有一侧都已经有点隐隐发黑了。
他这个长子小的时候,也是一直都戴着这把长命锁,似乎他十分欢喜。
崇祯帝恍惚了许久。
半晌后他因情绪激动剧烈咳嗽着,将一张脸也咳得通红。
萧晔顿时大惊,忙上前来给他拍背,又急匆匆转身给他倒水。
“来皇爷爷,喝口茶顺顺气。”
崇祯帝将长命锁又重新给他戴回去,放得十分妥帖。
他目光有些混沌地看着窗外,半晌后又盯着面前半大孩儿,忽地张唇问道:“晔儿,你父王近日与左相走得近吗?”
萧晔心内震惊,面上疑惑道:“皇爷爷说舅公?”
“舅公挂心父王身体,听闻是近日又给父王寻来了一位医术极为高明的游医,所以这些时日会时常来看看父王,但有时也只坐一刻钟就走了。”
崇祯帝半信半疑的哦了声,面色在琉璃灯下也难掩青黑深沉。
想起方才那隐隐发黑的长命锁,到底暂且将心里对太子的怀疑打消了去。
其实也不怪他有怀疑。
外头去年便起过一波传闻,说是太子身体不好,当今帝王也身体不好,皆不是寿数长久之兆。
所以太子有些坐不住了,想早日能够坐上至高皇位,便是真的活不过三十五也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甚至还在坊间被编成了一首歌谣,传得亦是有模有样。
崇祯帝知道的时候自是大发雷霆。
虽然太子那时在乾宁殿外跪了一夜,声声称自己从未有过这等想法,但父子俩之间到底有了嫌隙。
今日玉贵妃来的时候亦是说得有模有样,险些就叫崇祯帝忘记自己今日最开始是因为萧岱才气的得了这病。
他心中多疑猜忌,自然也就将东宫几人在外头晾了大半日。
唯独对这个唯一的皇孙,崇祯帝还怀着拳拳慈爱之心。
只是当中有多少,又能维持多久,便没有人能够知晓了。
“好了,皇爷爷要歇息了,晔儿也早些回东宫去吧。”
崇祯帝摸了摸他的头,萧晔脆声应是,也不多说什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又道了句皇爷爷多多保重身体,便转身出了乾宁殿。
却已是一后脊的冷汗。
他瞧了眼夜色,又隐约得见一旁漆红廊柱下似有一宫人身影一闪而过,当即心里也有几分混乱惶惑。
随后他便在内侍带领下回了东宫。